川江熏挑眉:“……你跑這一趟,不會就是為了換身衣服吧?”
小林幸佑莞起唇角,不知是在笑什麼。
“社長,坐我的車子吧。”
“我載你過去。”
……
*****
5:04
黑衣組織日本東京駐地
在一夜未眠的情況下,撐到這種時間,人的大腦其實已經非常不清醒了。
即便來的路上是個靜謐的車程,但川江熏還是強迫自己睜著眼睛。此刻,他的鞏膜上遍布著密集的血絲,好似樹木生長般向周遭蔓延著細小的枝芽。
他已經很疲憊了。
“在前麵的路口左轉,你會看到一個藏在建築之間的隱秘入口。”他抱著雙臂,為司機小林指著路。
小林的開車技術很不錯。
夜路他開的很快,彎彎繞繞的公路他途經上一次就能記住怎麼開,再普通的車子到了他手裡,也能擁有一流的速度。
朗姆規定他們在五點三十分鐘之前,必須抵達大樓。
路特斯在黯淡的道路間遊走,很快到了今泉昇所說的入口。
“對,就是這裡,從這開進去。”
小林幸佑踩下油門,進入入口後車子一路向下,很快抵達了駐地內部的停車場。
拔出車鑰匙的時候,小林的臉色有點蒼白。
他溫吞地走出車門,肩膀瑟縮著,顫顫巍巍地問道:“社長,朗姆先生……到底為什麼要見我啊?”
“說實話,我不知道。那家夥的心思很難參透。”川江熏從副駕駛座走下車,麵色凝重。
“電話中,他說我務必要在規定時間帶你來到駐地,否則會將我視作叛徒處置。”青年如實陳述著在電話聽筒中聽到的話語。
“如果非要我猜測,也許是因為你今天開著車,跟我到了這裡。你的車子在這附近徘徊了一個小時,被朗姆注意到也絕非怪事。”
川江熏開合著唇瓣,平靜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要見你的其他理由了。”
但實際上,叫他擔心的,並不是這件事。
川江熏合理懷疑朗姆可能發現電腦中的文件被拷貝過了。叫小林過來不過是個由頭,那家夥真正想見的人,其實是他。
隻是朗姆在電話中的發言意義不明,在事情進展到無法回旋的地步前,他都有必要再去爭取一下。
川江熏再三思忖,還是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手/槍。
空曠的停車場內,他與對麵一副腿軟到快要跪在地上的男人相視,小林的唇瓣都在上下打顫,他看惶恐的快要暈厥過去了。
“我這有一把槍。”川江熏平靜地說。
“我不清楚朗姆對你到底想做什麼。拿著這把槍,對你是好是壞,我也無法確定。”他將手掌攤開,線條剛硬的漆黑物體,明晃晃地暴露在小林的眼前。
男人的目光迷茫的一瞬,這東西落入他眼底的那一刻,他簡直像是看見了吃人的怪物。
他“啊!”地尖叫了一聲,連忙朝後退,卻不慎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隻能笨拙地搖著頭向後挪動身體。
川江熏沒想到這家夥對手/槍,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你……”他以為這三年裡,小林該對這些在日本社會的違禁物習以為常了。
“抱歉。”川江熏說,“你是害怕槍嗎?”
他垂下眼簾,盯著手中的物什,輕聲道:“我不知道你怕槍。我隻是想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朗姆如果想要傷害你、殺掉你,這把槍也許會成為保護你的利器。但也有可能在你使用這把槍之前,它就會被發現,朗姆因此而誤會你,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也說不定。”
小林幸佑哽咽了一瞬。
他抬起虛軟的手,費力地撐著車,讓自己勉強站穩。
他盯著川江熏手中的槍,世界好似在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了液體,扭曲成了猙獰的形狀。原本灰暗的地下停車場,也湧入了大片粘稠的血色。
佐佐木死去的模樣,又一次倒映在他的眼前。
佐佐木,現在就站在社長的身邊。
他虛虛浮浮地飄在空中,歪著像是骨折般的脖子,胸口是一個巨大的血窟窿,還有鮮血在順著血洞大肆奔淌。
佐佐木還在盯著他。
用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用那雙死寂的雙目,緊緊凝視著他。
小林幸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意識清醒地告訴他:佐佐木已經死了。
儘管他罪不至死,也許會化作枉死的冤魂,但他的確已經死了……是自己親手殺的。
為了保全公司,為了那點沾著人命和血跡的臟錢,為了保持現狀不變……他又一次屈服於黑暗,做了那個不去思考、不去掙紮的懦弱傀儡。
事到如今……難道還要說,自己是為了給小葵治病,才讓事情落到這一步田地嗎?
難道要怪罪小葵,是她讓自己成了一個殺人犯嗎?
小葵是無辜的。
不該事事都拿她做擋箭牌,這對小葵太不公平了。
小林深吸了一口氣,他口齒不清地:“我……不是害怕槍。”
佐佐木死前,曾哭著哀求他:你一定還有選擇的,對吧?
——對吧?
宰不宰掉那頭母羊,他可以做出選擇;
偷不偷那個裝著昂貴卡牌的錢包,他也可以做出選擇;
要不要為自己的軟弱無能買單,而去擊斃一條人命,他明明依舊能夠做出選擇……
眼看著社長滿臉複雜,就要把手/槍收回的樣子,小林猛地伸出手——
“啪!”他緊緊地扣住了社長的手腕。
川江熏一怔。
“我是有選擇的。”
“我可以為自己選擇的,社長!”小林抬起頭。
他將那把手/槍取走,小心翼翼地敞開外套,將之放進外套內部。
川江熏驚愕地盯著他,突然發現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再顫抖了。
小林的麵部依舊毫無血色,可渾濁的眼珠卻在逐漸清明。確認將槍放好後,小林拉上了外套的拉鏈,將雙手揣入口袋,手/槍在寬大外套的遮掩下,幾乎不顯露任何蹤跡。
他在口袋中摸到了自己事先帶來的東西,又倍感安心。
“請帶我去見朗姆先生吧。”小林正色道。
……
*****
&:24
電梯在抵達最高層後,逐漸向兩側展開。
川江熏站在前麵,率先走出了電梯廂。小林保持著慢上半步的距離,緊隨其後。
朗姆在電話中說明的地點,是在最高層的大廳。那裡此前舉行過卡慕受封代號的儀式,麵積很寬闊,足以容納下百餘人。
青年邁著修長的雙腿,在走廊間行走,很快就趕到了那座大廳。
帶著小林走過去的時候,川江熏一眼就看到了交疊著雙腿,坐在大型老板椅上的朗姆。
朗姆置身大廳的一側牆壁,身後是個尚未開啟的大屏幕,不知是什麼時候安置在這裡的,起碼幾年前川江熏趕來時,並未看到有這塊屏幕。
而朗姆的身前佇立著是……零?
那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是被朗姆耍了。
零也在這裡,就意味著朗姆召集他們過來,一定和那份表格脫不開乾係。
前方身形頎長的金發男人聽到了腳步聲,於是緩慢扭過頭。那雙漂亮的灰藍色眼眸透著前所未有的鋒銳,還有刺骨的冰寒。
川江熏頓了頓。
“看來人到齊了——”朗姆拍了拍手,似乎在為即將上演的好戲鼓掌。
“這個時間緊急召集你們,實際上是因為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戴著眼罩的男人將十指交叉,散漫慵懶地抵在臉前。
川江熏朝前站了一步。
他用餘光瞄了一眼身邊的降穀零,但對方似乎沒有看他的打算。
於是他收回目光,平靜地問:“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大費周章地叫我們過來。”
朗姆盯著他,突然咧開嘴角。
“啪——”他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下一刻,他身後的大屏幕亮了起來,出現在上方的,赫然是一段監控視頻影像。
時間顯示在00:15。
“今天我工作結束之後,突然發現我的電腦……”他在此處不合時宜地停頓,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惡劣地勾了勾嘴角:“似乎被老鼠動過。”
他用陰惻惻的目光掃視三人。
下方的三人都沒什麼過大反應。
那個唯一沒有代號,與這事大約沒關係的麵生男人,反倒才是最害怕的。
演得可真不錯。不愧總是和貝爾摩德混跡在一起。
朗姆盯著麵不改色的卡慕,不禁心想。
“你們想必也知道,組織恪守著人道主義原則,為了尊重各位成員,樓內、電梯乃至停車場,都沒有安裝監控。因此我查監控,隻能從外麵的街道入手。”
“而我算了算時間,在符合的時間段進出過這棟寫字樓的,隻有三台車子。”
朗姆聳了聳肩膀,調節著手中的遙控器。
這棟寫字樓,一共有三個出口——
街道外的監控畫麵顯示,00:15一輛白色的馬自達RX7從1號出口駛離,車主毫無疑問,是波本。
&:23黑色的普銳斯從2號出口離開,行跡迅速地開進大道。這輛車子的主人,是卡慕。
在兩分鐘後的00:25,銀灰色的路特斯從3號出口離開,晃晃悠悠地駛向街道。坐在駕駛座的,是神情委頓的小林幸佑。
朗姆按上了遙控器的暫停鍵,畫麵隨之停滯。
他冷笑著道:“我猜你們三個,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我不想聽。”他重新靠回輪廓偌大的老板椅,微眯著雙眸盯著三人。
“這個時間進入過寫字樓,並且具備動機的,隻有你們三個人。我很清楚:三位之中,至少有一個人是叛徒。”
朗姆微笑著目視眾人,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卡慕。
“我現在給你們三十分鐘時間。”
他比了一個數字“3”的手勢,輕描淡寫地:“你們自己把那個叛徒找出來。”
“——然後就地處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