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還以為她這是又在利用她,終於露出了她的險惡用心。
一直到回過神來,他猛地手指一縮。
小眼睛:靈魂出竅。
然而,下一秒,那沸騰鼓噪的情緒,又像是被丟進了冰水裡。
“我可能要放棄陽關道,去走一條獨木橋了。”
“如果死了,總要給自己找一個收殮人。”
她很清楚,在她挑起了昆侖和夙家的對立後,今日回去,就是一場惡戰。朝太初不可能在如此忌憚她的情況下還放過她的。
魔族青年麵色陰沉,把小眼睛一丟,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於確定她沒有再開玩笑。
他大步上前,把她給從床上拉了起來。
英俊的魔頭拉著她就走:
“彆說得像是你要找死了似的。”
“你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她怎麼敢死在彆人手裡!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會把她挖出來。
他捏住她手腕的力氣大得驚人,把她拽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朝著昆侖對麵的那座山巔走去。
她被拉得踉踉蹌蹌:“燕雪衣,你要乾什麼?”
他一言不發,盛怒之下的魔頭隻是拉著她繼續往山上走,架勢活像是要把她抓到山上殺了似的。
一直到把她拉到了山巔之上,猩紅著雙眼的魔頭才鬆開手。
山巔之上,風極大,吹得他們的衣擺獵獵作響。
他冷冷地背過身去,
“我從不欠人情,你既然把伏魔劍送給了我,我也送你一把。”
*
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座昆侖。
她安靜了一會兒,當真認真找了,
“你不是要送我一把劍?劍呢?”
他轉過身,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瓜,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腦袋轉過去,看向了下麵的昆侖。
她什麼都沒看見,隻看見了昆山巍峨、白雪皚皚,無數弟子穿行其中,如同螞蟻一般。
他嘖了一聲,語氣詭異至極,
“那不是有一把劍麼?”
朝今歲愣住了。
——那的確是一把劍。
昆侖劍宗建立在昆侖山巔之上,在白雪和霧氣當中顯得仙氣飄飄。然而,在這如同仙境一般的風景當中,一把擎蒼巨劍直指蒼天,雄渾霸道,仿佛要和天公相爭!
這把劍從她出生開始就存在,甚至於,昆侖建立的那一刻就存在了,昆侖弟子,日日能見到那把巨劍。
畢竟,那是昆侖的地基,整座昆侖都建立在這把巨劍劈開的山巔之上!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無法無天,眼裡還泛著猩紅光芒的魔頭在她的耳邊輕笑:
“那是萬年前你們師祖開辟昆侖劍宗時所留,它是昆侖的脊骨、地基……也是昆侖的依靠。”
“但,那也是一把可以隨時取走的劍。”
“劍名昆侖,乃是上古神兵,可是一把比伏魔更好的劍呢。”
但是在這個瘋狂的魔頭之前,從未有人想過,這昆侖的地基竟然可以動搖,乃至於拔走!
她喃喃道,“燕雪衣,你這個瘋子。”
那瘋子卻還在噙著笑低語:
“這才是昆侖的立宗之本,萬世之基。”
“你是想要當條落水狗,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樣離開,還是攪個天翻地覆、帶走昆侖的半壁江山?”
“你看,你無數次守護昆侖,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資格得到它呢?”
“朝太初,還是你那個妹妹?”
都說魔會蠱惑人心,那瘋子帶著她看向那把擎蒼巨劍的時候,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躁動。
但她也幾乎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
他在試探!
這個魔頭根本不信她!
他在試探她心裡,昆侖有幾分重。
如果她不敢拿那把劍,今夜種種,這個瘋子半個字都不會信!
他們兩個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在她的心裡,昆侖仍然是第一位的話,所謂的“和好”,不過是一場笑話。
今夜溫情脈脈,來日照樣會化作刮骨鋼刀、斷腸毒藥!
如果她拿到了昆侖劍,轉頭就來殺他……
這隻魔頭從此就可以放手恨她了。
到時候,這隻魔會如何瘋狂仇視她,可想而知。
等待她的就是萬劫不複、不死不休!
他會不擇手段、把她拉入地獄。
魔神的一顆真心,一點善意,是絕對不能被玩弄的。
所以他親手將這致命的神兵利刃親自送往宿敵之手——
這是試探,也是一場豪賭。
她冷靜了下來,故意問他,聲音很輕,
“你就不怕我拿到劍,第一時間就殺了你?”
英俊的魔頭陰寒的笑意貼著她的耳側,
“我隻怕,你不來。”
那呼吸就在她的跳動的動脈上,仿佛被一隻惡獸盯上命脈一般,有種隨時會被咬斷脖子的錯覺、危險得讓人渾身戰栗。
她確定,當年的小可憐,早就黑透了。
溫情脈脈之下,每個字,都殺氣盎然。
她看向那把擎蒼巨劍——
是神兵利器,她的登雲梯;
也是見血封喉,她的催命符。
他發覺她的手指捏緊,纖細的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但那絕對不是害怕。
那裡是和他的血液裡鼓噪著的一樣的,克製不住的興奮。
她抬眼盯著他:這青雲梯,她要定了!
他笑著鬆開了手。
她足尖一點,身如驚鴻,飛下了山崖!
和仙境一般的昆山不同,這裡顯得熱鬨非凡。
這裡大多都是些個散修,靠著兜售些東西給昆侖時不時下山來弟子們,在寧靜像是一塊琥珀的昆侖湖畔,形成了一個熱鬨的集市。
魔界之主沉默不語,帶著小眼睛走過一個個攤位和店家,穿過花燈,燈光照在他冷峻的麵容上,沒有增添半分溫度。
魔族青年身形高大修長,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就算是收斂了魔氣,眼神仍然有種野獸般的凶悍。每一個因為他低調奢華的長袍企圖上來兜售的散修,都會被他的氣勢嚇退。
但其實,他隻是在漫無目的地逛著街。
小眼睛一聲都不敢吭,因為它發現:主人在走神。
魔尊的確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如果說魔界是永夜之地,那萬魔窟,就是修羅地獄。
那裡終年彌漫著永不散去的黑霧,隻有殺戮和吞噬。
但是很不幸,幾乎魔界所有低級魔族都在那裡生活。
萬魔窟裡麵的食物極為匱乏,沒有陽光,甚至連水都極為缺乏。
所以裡麵低級魔族一誕生,幾乎都是以互相吞噬為生。
那裡沒有光,沒有和平,隻有掠奪和廝殺。
這就是魔殘酷的生存法則,想要活下去,就隻有在裡麵不停地互相吞噬、不停地壯大自己,才能爬出萬魔窟,來到真正的魔界。
然而有一天,萬魔窟裡,一隻最低級、最不起眼的小魔頭,撿到了一個掉下來的白衣服小姑娘。
她白白淨淨的,衣服乾淨,長得又好看。
小魔頭幾乎立馬就認出了她來——畢竟,他們小時候曾有過一麵之緣。
他以為他和那隻紅眼睛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再無交集。
一直到十六歲那年,他在地獄裡撿到了她。
小魔頭幾乎是驚慌失措地看著她,然而她身上的血液引誘著其他魔族的嗅覺,無數的黑氣眼看著就要朝著這個方向彙聚。少年咬牙,飛快割開了自己手,讓自己身上魔族的血將她身上的氣息徹底掩蓋,然後用衣服裹著她,把她背在了背上。
那時候,他不過是萬魔窟裡最普通低級的小魔。
哪有什麼通天的本領?他沒有好的功法、沒有被人教導過哪怕一天,在萬魔窟裡,活下來已經是拚儘全力。
小魔頭從未從萬魔窟爬上去過。
小魔頭是個卑鄙又貪生怕死的混蛋,但是他知道,她留在這裡,必死無疑。
他咬牙,看著萬魔窟的萬丈懸崖。
小魔頭都覺得自己瘋了。
然而,就這樣,在萬丈懸崖之上、在遍布魔氣的萬魔窟中,小魔頭像是一條瘋狗,護著她,愣是沒叫他魔碰到過她一根手指。
小魔頭都不記得自己爬了多久,隻知道把她丟上去的時候,自己癱在地上不停地喘息,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樣的疼。
他永遠會記得那時候看見魔界的永夜、呼吸著和萬魔窟截然不同的空氣。
然後這個小混蛋憤怒地掐住了身邊她的臉,把她的臉捏成各種形狀。
魔界的那場暴雨持續了很久,她被雨水一淋,睫毛顫抖,就快要醒過來了。
他把她放在那裡,想要去給她找點吃的。
就像是撿到了一隻小貓,迫不及待地想要喂飽她。
小混蛋盤算得很好,在魔界養一隻貓的確有點難,但是他多打幾次架、多和其他魔族爭幾次,也不是養不活。
但是他要走,她就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擺。
小魔頭有點得意。
但是他從沒哄過人,她又死不肯鬆手,小魔頭隻好很敷衍地折了一隻草蚱蜢塞給她。
她手裡抓住了那隻草蚱蜢,果然就不鬨他了。
然而等到他回去的時候,卻看見了另外一個和她穿著一樣衣服的少年。
白衣少年,錦衣華服,正在對她噓寒問暖。
他們身後仆從如雲,顯然是誤入魔界的世家子弟。
他渾身是傷,齜牙咧嘴地縮在角落裡,看著少女被那個衣冠楚楚的貴公子帶走。
小魔頭扯了扯自己破破爛爛沾滿血汙的舊袍子,卻隻能在雨幕裡,沉默地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