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閉上了眼,將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將自己的神識注入其中。
她的睫毛顫了顫,感覺到了一股炙烈如火又霸道至極的神識,那神識凝成了一個魔頭的虛影,就要闖入她的識海中。
一瞬間,腦海裡無數次和他打鬥、刀劍相向的場麵閃回,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劇烈地反抗起來!
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
他立馬按住了她的肩膀,才讓她不至於劇烈地掙紮起來,但是很快,他就退了出來。
她麵色發白,渾身大汗。
這魔頭盯著她的麵色看了許久,遞給了她一杯茶。
因為入侵她的識海,他已經看見了她剛剛閃回的記憶。
她扶住腦袋,感覺到那種尖銳的刺痛感漸漸地消失,她道:
“再來。”
他蹙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伸出了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
這一次,他試著隻將自己的一部分神識探進去,一開始的確是成功了,但也許是因為進去的識海深處,緊接著,迎來了更加激烈的反抗。
那種強烈的,被另外一個人的神識入侵的感覺太過於強烈,她的腦海裡甚至不受控製地閃過了前世的畫麵——
前世,魔氣大盛後,燕雪衣已經接近魔神時,他那個時候理智時有時無,那是她記憶裡最慘烈的一次。
她被他甩下,他讓她走,可是她並沒有聽見,於是下一秒徹底失去理智的魔神幾乎將她掀翻在山巔,她咬牙把劍拔了出來,將劍捅進了魔神的腹部。
他這次更快地退了出來,不是因為她受不了了,而是這段記憶對他的衝擊太大了。
“本座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這樣對過你?”
尖銳的刺痛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好一會兒緩了過來,她睜開眼睛:“再來。”
“不行,你現在太虛弱了,明天再試。”
她說:“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再試一次。”
她這幅樣子,心狠手辣的魔尊,竟然有點下不去手了。
他到底還是強忍住,扭頭不去看她蒼白的臉色,再次將手指搭在了她的眉心。
這一次,他將那一幕看得更加清楚了,他看見了自己漆黑的眼睛,看見自己幾乎沒有人性的一麵,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刺下去,明明那隻是一段記憶,可是他突然間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感。
這魔頭突然間意識到了:
她記憶裡的那個人,的確是他。
隻不過是失控的他。
他的麵色一下子變得非常蒼白,比她此時的樣子更加蒼白。
——因為他知道,那是極為有可能發生的事。
如果他失控,如果……
他看著她,收回了手,沉默了一會兒:
“這樣不行,我去找廣平來,讓他來試試。”
朝今歲也沒料到他竟然連她前世的記憶都能看見。
他沒問,她也沒有解釋。
她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在意識深處,很難區分燕雪衣和魔神。
尤其是在上一世,她幾乎和他敵對了一輩子,而且並不知道燕雪衣和魔神的區彆。
這幾個月的認知和一輩子相比,還是太淺薄了。
但是,換人?
聲音無力但是很堅持:
“不行,我隻要你。”
她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小的時候開始,她連親生父親都不可以信任,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長輩,唯一的哥哥還比她大不了多少。
所以從小開始,她一直極難對人交付信任。後來慢慢信任自己的宗門,卻換來了萬箭穿心的下場。
她連陪伴百年的係統,都從未相信過,更何況彆人呢?
——現在,隻有他。
要是從前,在看見了她記憶裡那一幕後,這魔頭興許會退縮,他一生殺伐果決,唯獨麵對她,小心翼翼,仿佛近鄉情怯之人,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駐足不敢上前一步。
他們敵對了那麼長時間,她從前對他那樣不假辭色,一次次刀劍相向,在經曆過一次次被拒絕後,這魔頭早就變得如同驚弓之鳥,他不願意麵對她的戒備和拒絕。
而且……還是麵對她記憶裡,他無法為自己辯解的一幕。
他甚至沒辦法對她說:他不會這樣傷害她。
他陰鬱的麵色,從未有這麼蒼白過。
但是這一次,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
“不換就不換。”
他抿了抿薄唇,側顏堅毅無比,下頜繃緊,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我來想辦法。”
不僅是神魂,還是——
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對她說出那一句: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
伴隨著夙家出事,下人、侍女紛紛卷著包袱離開了夙家,一下子,整個鴛鴦城都像是空了許多。
第二天,靈韻終於醒了。
她一醒來,看見了朝今歲,就直接抓住了她的衣擺,說什麼也不肯回昆侖劍宗了。
“少宗主,您走後,宗主就將我們交給了刑堂長老。”
那些偷偷下山幫朝今歲了開山門的弟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受了罰。
不過朝太初做得也沒有太過分,但是領頭的靈韻和無涯兩個人,都被逐出了內門弟子的行列。
靈韻低落道:
“無涯師兄被發配去了魔界運送一批稀有的靈草,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她轉頭問靈韻:
“那你呢?怎麼跟著朝小塗來這裡了?”
靈韻表情黯淡了下來。
靈韻這邊則是,純純作踐人了。
她不僅失去了內門弟子的身份,這輩子再也不可能進入內門修行,還要給朝小塗端茶送水,呼來喝去。
彆說練劍了,就連自由都沒了。
但更加過分的是……
“少宗主,我是跟著朝小塗一起去夙家的。那日選完衝喜娘子後,小塗師姐她非要去見紫夫人,紫夫人不見她,她還想偷偷追上去。我不想去,她就威脅我把我丟去刑堂!”
“誰知道、誰知道……”
小姑娘蒼白的臉上一片驚懼:
“小塗師姐跟蹤紫夫人進了地下,發現了那大蜘蛛……她想跑但是來不及了,就把我拉過去擋住了蜘蛛絲,自己偷偷跑掉了。”
所以,靈韻就這麼被蜘蛛絲捆了起來,幾乎喪命,她但是無比恐懼又絕望,真的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慘死了。
小姑娘眼中閃過了驚恐之色,忍不住開始發起抖來。
“她拿你當擋箭牌?”
朝今歲忍不住薄怒。
靈韻是昆侖劍宗從外麵招來的內門弟子,天賦好,前途無量,朝太初以一己之私將人發配去外門;但就算是如此,靈韻也絕不是什麼朝家的丫鬟、下人,斷然沒有為朝家的小姐去送死的道理。不管是修真界的什麼宗門,也不能有這樣草菅人命的事!
朝太初和朝小塗這算是把昆侖劍宗當成了什麼?朝家的後院?
她沉默了一會兒,對靈韻道:
“我不會把你送回昆侖劍宗,你先休息,其餘的事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一切。”
在她離開之前,靈韻叫住了她:
“少宗主,還有一件事,我記得小塗師姐一直在說什麼複活夙師兄……她還想偷走一幅棺材來著。”
靈韻不信什麼起死回生之法,但是在見識過那樣陰邪的大蜘蛛後,忍不住開始擔心了起來。
朝今歲腳步一頓,她想起了紫夫人當初想要複活夙流雲,找了一副棺材和一副身體,朝小塗想要偷的,不會是那個吧?
朝今歲都快要被氣笑了。
真的是又蠢又壞,一點長進都沒有。
但是她也是忍不住想:
夙流雲究竟對她下了什麼蠱,她才會這麼死心塌地?到現在還想複活他?
朝今歲突然間很狐疑地問係統:
“夙流雲是不是對朝小塗下了情蠱?”
都這樣了,她還能惦記著搶回夙流雲複活的那個棺材;上輩子明明夙流雲渣得驚天動地,她還能九死不悔,那種一心修道的修士和她一比,道心都算是不夠堅固的。
係統:“宿主,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沒下蠱,是真愛。”
朝今歲:“……”
“真愛麼?”
朝今歲突然間腳步一頓。
不,除了在夙流雲的事上,朝小塗其實挺聰明的。
那麼小就會在朝太初麵前爭寵、還會拿著靈韻擋大蜘蛛,她明明聰明得很。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間想起了在她大夢一場醒過來,剛剛回到宗門的時候。
當時朝小塗的表現就很奇怪,朝小塗非常震驚、驚訝,好像認為她不應該這麼完整地回來一樣。
係統也想了起來:
“會不會是,她和你一樣?”
她知道未來的走向,知道朝今歲會中情蠱,會渾身是血的出現。
但是事情走向卻不同,朝小塗才表現得那麼震驚。
朝今歲沉吟道:
“可能還不止,朝小塗應該知道夙流雲是男主角。”
這樣,朝小塗對夙流雲死心塌地也很好解釋了。
因為她知道他是男主角,所以夙流雲虐她千百遍,她待夙流雲如初戀;一般人在心上人死後隻會緬懷傷心,可是朝小塗,她仿佛認為夙流雲不會死一般,一心想著複活他。
她到底哪裡來的信心呢?
除非,她認為自己是女主角;夙流雲是男主角。
所以這麼個精明的人,才表現出來了與她本性不符的癡情。
就像是一個下注之人,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最後會贏,就會毫不猶豫地押上全部身家!
她突然間道:
“係統,你發現沒有,朝小塗運氣也挺好。”
係統嘀咕道:“能不好麼,在蠱王麵前都可以活下來……”
“上一次丟進祖師爺的試煉也活下來了。”
係統下一秒就卡住了。
對啊,這就是問題所在!她甚至還知道未來的走向,知道誰是男主角!
第二塊補天石的下落,就很明顯了!
朝今歲已經很快地起身,朝著外麵走去。
她要趕緊修複神魂,至少要有點起色了,才好前去搞清楚這條線索。
她總不能每一次都讓心魔附體。
她敲了敲門:“燕雪衣,你在麼?”
“你想到辦法了麼?”
好一會兒,門從裡麵推開了,朝今歲就看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漂亮臉蛋。
——是小魔頭。
少年時候的小魔頭,有種張揚到了至極的美感,比起後來的陰鬱和喜怒無常,更是像是一把鋒芒四射的銳器,那魔角在他的腦袋上,讓那張揚顯得非常醒目。簡直像是一團黑色的、張牙舞爪的火焰。
小魔頭歪了歪魔角,抱臂靠在了門框上,漂亮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的不自然:
“這樣呢?”
——這樣,你還有戒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