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不僅是周圍的圍觀群眾,就連上麵的長老也交頭接耳了起來。
——對於修士而言,滅人魂魄、不得超生,是比五馬分屍還要惡毒的行為!
他們看向了那個少女,她的側臉沉靜,如同玉竹
立在中間,渾然看不出竟是這樣歹毒之輩。
萍姑姑道:“可有證據?”
朝小塗早有準備。
她讓帶過來的人一一說了證詞;又為了增加可信度,掏出了一顆記憶珠。
這種記憶珠價格昂貴,不過因為修士很難修改自己或他人的記憶,時常用於太玄無極的審案上。
果然,有了記憶珠的出現,朝小塗的話的可信度大幅度提升,長老們紛紛點頭。
朝今歲一直麵無表情,安靜地聽著,一直到朝小塗舉起了一張傳訊符,朝太初的聲音響起:“是這逆子所為!”
她才終於抬起了眸子,盯住了朝小塗手上的傳訊符。
朝小塗得意至極地看著朝今歲,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失敗者:
你看,朝今歲,就連你的親生父親都不為你辯護,你做人,到底有多失敗?
朝小塗眼睛裡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前世,朝今歲死得早,朝小塗為了得到夙流雲的心,日日學她穿白衣、學她用劍,連自我都快沒了;今生她殫精竭慮,明明搶占先機,卻還是被朝今歲所毀。
這個人,就好像是她人生裡無法避免的一顆擋路石。
現在,這擋路石終於要被清除了。
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給予了她最後一擊:
“我今日所言,字字確鑿,朝今歲殺了夙師兄在先,又害死夙家主脈!若有半句虛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毒誓,眾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而毒誓既沒招來天雷,也沒有半分異像。
一切,塵埃落定。
朝小塗還嫌不夠,步步緊逼:“你敢發誓,你沒有殺夙流雲麼?”
她又問:“你敢發誓,你和紫夫人、夙家叔伯的死沒關係麼?”
“我敢發誓,你敢麼?”
咄咄逼人,幾乎是壓倒般的氣勢。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向了堂上站在最前麵的少女,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的視線掃過眾人,看見了太玄無極的弟子已經將手放在了腰間;看見了圍觀的修士也暗中將手放在了腰間;看見紅娘悄悄地拿出了扇子、靈韻把手放在了劍上。
顯然,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其他人,都對事實一清二楚了。
周圍看似寂靜,其實這名為緊張的空氣,已經到了一個火星就可以引爆的地步。
她隻有三個人;對麵,遠遠不止在場的這些人。
然而,剛剛這麼想著,朝今歲一抬頭,就看見了光明堂的對麵。
——隻有在她的角度才能看到,無數黑氣出現在了大殿的頂上。
一個個黑衣人嚴陣以待,他們的身形都比尋常人族高大,一身凶悍的血煞之氣,為首之人也是一身黑衣,緩緩地抬眼,一頭流水一般的長發,兩隻殘缺的魔角,正好整以暇地掃視著底下的眾人,然後突然非常敏銳地掃向她這邊!發現是她後,朝她慢條斯理地挑了挑眉。
那種無法無天的氣勢,仿佛隨時都會下來把她搶起就走似的
她眼底的寒意漸漸地化開。
每當她想要賭上一切試一試的時候,他總是會出現,會站在她的不遠處。
——算了,原諒他吵她睡覺了。
彆人不明白她為什麼笑,但是下一秒,就聽見她輕聲說:
“是我殺的。”
在場的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連一直注意著朝今歲的朝小塗也沒反應過來。
她以為她會打死不認,會無能狂怒,於是幾乎條件反射地道,“你還想狡辯?”
朝今歲攏了攏袖子:“沒啊,你聾了麼?”
“我是說,人是我殺
的。”
仿佛看見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的樣子,她極為有耐心地解釋了自己的作案手法,慢條斯理道:
“夙流雲是被我所殺,神魂也是我讓人燒的;紫夫人我也參與了,夙白引修為太低,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夙白山嘛……”
她微笑:“我拿去喂蛇了。”
“我的蛇說味道很差。”
這是什麼大膽狂徒的發言?
這大概是太玄無極曆史上,第一個對自己犯罪過程侃侃而談的凶手。
而且態度也太囂張了吧!
眾人麵麵相覷,看著她微笑,仿佛看見了一個變態殺人犯,齊齊後退一步。
圍在尊上周圍的眾魔則肅然起敬。
朝小塗臉上的得意漸漸消失得一乾二淨,她不可置信道,“你還有臉說?!你還有臉認?”
她本來應該很高興朝今歲認罪的,但是她的態度也太奇怪、太囂張了,讓朝小塗的快樂銳減,甚至產生了一種茫然。
朝今歲還表揚她了:“是我殺的,你的證據挺完整的。”
這下子連萍姑姑和其他長老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朝小塗沒有得到一絲打壓敵人的快樂,反而有種上不下去又下不來的憋屈感,就算朝今歲今日真的被殺了,她感覺自己也會被哽得晚上睡不著覺。
朝小塗:“萍長老,她都認罪了!快把她拿下!”
一直旁聽的師春秋也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
萍姑姑立馬道:“既然如此,那就……”
朝今歲:“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萍姑姑:“你已經認罪,還有什麼事要說?”
她又是麵色淡然地說出讓人驚掉下巴的一句話:“我要為十年前合歡宗滅門一案犯案。”
這事兒怎麼和合歡宗一案扯上關係了??
周圍人一頭霧水。
朝小塗立馬反唇相譏:“那有什麼好講的,不就是魔族所為?修真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萍姑姑也當機立斷:
“此事與本案無關,若是有冤情,下次再審。”
——這是不願意讓她再說下去,就要將她今日按死在此地的意思。
萍姑姑和師春秋多年斷案,早就千年的狐狸,朝小塗沒看出來,他們卻已經察覺到了不對,隱約猜到到了朝今歲想要做什麼,對視一眼,幾乎是十分默契地做出了決定:絕對不能讓她說下去!
“先將她拿下!此案就此了結!”
然而,還不等太玄無極有所動作,也不等對麵屋頂的魔頭動作——
朝今歲直接足尖一點,身如一片秋葉飄出了包圍圈。
她直接跳上了外麵人群當中的那個巨大的石獬豸,在人群的一片驚呼聲當中,站在了其上。
在師春秋和萍姑姑等人又驚又怒地衝出來的時候,朝今歲已經反手,掏出了一顆記憶珠。
各種聲音戛然而止。
人群像是消音了——
因為那顆留影珠裡,已經出現了紫夫人猙獰的麵孔。
裡麵的朝今歲問道:“紫夫人,十年前合歡宗滅門之事,你知道麼?”
紫夫人那極為有穿透力的、非常讓人毛骨悚然的柔和嗓音響起:
“我當然知道,還是我親自去的!”
留引珠戛然而止。
兩句話,就像是往平靜的湖麵丟了一塊巨石。
師春秋麵色大變,萍姑姑駐足,麵色也非常難看,他們都知道:完了。
她已經搶占了先機。
朝今歲根本就沒有想要和朝小塗玩什麼文字遊戲,更加沒想過自證清白!
——“自證清白”,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
事。
太玄無極當初的這個規定,其實就是一個大坑:
想要誣陷一個人做了壞事很簡單,但是要證明自己沒有做過,卻千難萬難。
所以太玄無極,總是正確、從未誤判。
她根本不會這個落進“自證清白”的陷阱裡!
想要洗脫罪名,證明她殺的人該殺不就行了麼?
朝今歲站在石獅子上,朝著萍姑姑和師春秋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要知道,當年合歡宗滿門被屠殺,如此滅門慘案,也是太玄無極定的罪!
而太玄無極,當初可是看見了魔氣就直接認為此事乃是魔尊所為,想都沒想就發布了赤級通緝令!
和今日何其相似?
萍姑姑想到了這一點,師春秋想到了。
但是朝今歲已經站在了人群正中央的石獬豸上,萬眾矚目。
他們麵色鐵青,但是無能為力。
周圍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誰能夠想到,這麼一件事,竟然牽扯到十年前的合歡宗滅門一案!
那麼合歡宗之事,就是修真界千年來最為慘烈的大案!
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本身朝今歲被發赤級通緝令就是師春秋有了私心。
那可是合歡宗上下幾千人被滅門的慘案!
當初這事鬨得修真界人心慌慌,還以為修真界出了個殺人狂,太玄無極當時查了一年,最後站出來說:都是魔尊燕雪衣所為!
可是朝今歲手裡的紫夫人的聲音還在回響,像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太玄無極的臉上。
“你們不說是魔尊乾的麼?”
“你們不是說案件確鑿無疑麼,為什麼紫夫人自己承認了?”
……
事情開始鬨大了。
萍姑姑和師春秋等人,心中同時咯噔了一聲。
朝小塗麵色茫然,渾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此時的她也不明白,她給太玄無極,惹上了一個多麼棘手的麻煩。
*
對麵的魔頭也麵色古怪,時不時看她一眼。
他當然知道,如果僅僅是為自己翻案的話,她完全沒有必要繞到十年前的合歡宗滅門之案上。
——這不僅會死死得罪太玄無極,而且難度會更大。
畢竟此事乾係不可同日而語,太玄無極的權威受影響更大,他們很可能咬死不認。
她明明可以隻從鴛鴦城說起,這樣僅僅是私人恩怨。
但是她沒有。
她又不認識合歡宗的人。
為了誰呢?
他有點高興,又覺得這人修,意氣用事,不知道審時度勢,實在是傻得可以;想要瞪她,又覺得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
畢竟,想想看,她都是為了誰?
他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抬起了下頜。
——啊,是為了燕雪衣啊。
其實自從那日得知合歡宗滅門一案不是他所為,朝今歲一直在想:這魔頭是壞,這點不假;可不是他做的事,為何要認?
——她當年當真信了太玄無極的話,從此當他是毫無人性的滅門凶手,為這個當真冤枉過他好長一段時間,甚至對他惡語相向。
整個修真界都知道,太玄無極公明、明察秋毫,怎麼會錯?
那魔頭惡貫滿盈,名聲極差,說他滅的門,誰人不信?
可是實際上,這魔頭雖然行事粗魯直接,卻對於屠殺人族沒有興趣。
她的心底裡,始終有一絲冤枉過他的愧疚。
她知道他不在乎。
她都能想到他會不以為然地說,魔族誰在意名聲?
惡名昭彰,指不定還是一種榮耀呢?
說不定這魔頭還會和她炫耀自己有多麼威風凜凜、讓人聞風喪膽。
無人在意,畢竟他惡名昭彰,更壞上一點,似乎沒有區彆。
——她在乎。
在乎自己誤解過、冤枉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