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地下賭場。
所謂群魔亂舞,在這裡體現得淋漓儘致。
到處都是賣酒的、下注的,還有在巨大的石頭平台上,抱著互相痛毆的魔族。
這是魔族最大的娛樂場所,娛樂的主要內容就是賭台上的哪隻魔會被吃掉,等到一隻魔被吞噬後,就會一起歡呼,喝酒,哈哈大笑。
據冉羊說,在魔尊出手整頓之前,這種娛樂賽不僅吃對手,還隨即抓觀眾吃,吃完之後一起哈哈大笑。
朝今歲:......
她在這群魔族中間顯得非常與眾不同,一身白衣在一堆黑黝黝的魔族中間簡直不要太顯眼,要不是身邊有一個眼熟的魔將冉羊,一定會有魔上來想吃掉她。
她把一隻想靠過來的魔一腳踹開:“他來這裡做什麼?他也在台上麼?”
冉羊帶著她繼續往地下走:“不,尊上在地下。”
到了地下第三層,她一走進去,就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修為被擠壓:
“這裡有限製修為的禁製?”
冉羊:“是的。這裡由一種界石搭建而成,進來之後,除了靈獸之外,不管是人是魔,修為都會被壓製,越強大,力量被壓製得越厲害。”
朝今歲若有所思。
難怪魔都還能維持大體上的安定,界石的禁製非常適合發狂的魔族。
他們一下來,就被守門的魔給攔住了。
聽見外麵的動靜,廣平走了出來,驚訝道:“朝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們尊上。”
廣平下意識地看了看裡麵,躊躇了起來:放尊上的相好進去,違抗尊上容易被踹;不放她進去,得罪相好,更容易被踹。
左右都要被踹,最後廣平到底還是沒有攔著她,把她放進去了。
這地底下,是一個巨大的鬥獸場,周圍空無一魔,已經被清場了。
隻見鬥獸場的正中間,是一個非常眼熟的青年,正是燕雪衣。
看氣息,他將自己的修為壓製到了中階魔族的程度。
剛剛經曆了一場廝殺,他上半身沒穿衣服,結實流暢的肌肉像是蓄勢待發的凶獸,矯健地舒展著,簡直像是美於力量的結合,就是肩上、腰上,都纏著厚厚的白布,上麵隱約有血跡滲出來。
周圍濃鬱的魔氣已經具象化成了黑霧。
緊接著,就看見了四個巨大籠子被打開,四隻巨大的靈豹猛地竄了出去,朝著裡麵的那隻魔衝了上去!
這些靈豹的氣息恐怖,朝今歲卻明顯注意到,靈豹的雙眼都是黑漆漆的,這顯然是已經被魔氣侵襲的、暴走的靈豹!
而那正中間的青年,如今的修為被壓製到了中階魔族,如何能是四隻發狂的豹子的對手?
她拔劍就要下去,被廣平給攔住了。
廣平說:“朝姑娘,尊上想要練成《明心訣》,就要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接近失控的狀態。”
她猛地捏緊了手心,轉過頭來:“《明心訣》?”
他究竟要做什麼?
卻見鬥獸場的中央,長發青年和四隻靈豹纏鬥著!
一隻失控發狂的豹子嘶吼一聲,猛地飛撲上去,幾乎一掌將那個魔族掀翻,卻被他猛地鉗製住腦袋,隻聽見讓人牙酸的一聲哢噠,那隻靈豹已經被扭斷了脖子!
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
朝今歲突然間想起來,這在鬥獸場的場麵,像極了小魔頭小時候在當奴隸時的樣子。所以他這是逼迫自己回到小時候的場麵,然後用戰鬥和濃鬱的魔氣,引誘自己進入失控的狀態?
果然,伴隨著魔氣的逐漸濃鬱,再抬頭之時,那青年的雙眼已經一片漆黑,在濃鬱的魔氣裡,漆黑的眸子像是隻焦躁的獸似的四處逡巡。
他已經開始失控了。
廣平又放了幾隻靈豹子進去。
在下一隻發狂的豹子撲過來的時候,黑發青年的眸子已經徹底一片漆黑,化作了一團咆哮的黑氣朝著獵物猛地撲了過去!
朝今歲見過他失控的樣子,此時的他已經和那時沒有區彆了。
可是,他要進入失控的狀態做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她震驚地發現,青年的身上漸漸的出現了金色的、流動著的佛經!
佛經猛地暴漲,成為一條金光大作的鎖鏈,猛地束縛住了那隻魔頭!就像是將他身上的魔氣死死地鎖著一般,讓這青筋暴起的魔族顯得詭異又美麗。
他一次次地發狂地衝向那巨獸之時,那些金色的鎖鏈就會發揮作用,猛地將他束縛住,讓那隻黑色的發狂的魔族,發出嘶啞而痛苦的低吼聲,憤怒又崩潰地將一隻靈豹給撕碎。
他一次次地發狂,又一次次被那金色的鎖鏈攔住!
她捏緊了掌心,一直到感覺到刺痛才回過神來。
她已經明白他在做什麼了。
他想要——
在失控的時候,給自己上一重枷鎖。
哪怕那一重枷鎖,是一條鎖鏈。
廣平:“那金色的鎖鏈,其實就是《明心訣》的心法。”
她有些艱澀地問廣平:“這本心法沒問題麼?”
廣平搖頭道:“不僅沒問題,恐怕還是一本至聖佛經。”
這本從太玄無極得到的《明心訣》,的確是本至寶。
廣平說:“這本功法又叫做《明心經》,對於人族而言,這輕鬆可以抑製魔氣的心法;對於魔族而言,練起來卻是萬分痛苦。”
“所謂抑製邪魔心生,明心靜氣。”
這就是問題所在,這是一本佛經,佛家功法。
一隻魔,卻要去練一本佛法。
邪魔試圖向道,殺神想要有一顆佛心。
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是下麵的那隻魔,就在做這樣的一件事。
他選擇了這個地方,一遍遍地人為誘發自己進入瘋狂的狀態;一遍遍地練習著如何在失控之時用這個心法控製自己。
他就用這《明心訣》變成金色的鎖鏈,壓製、鞭策自己,這樣就可以維持一線的理智,拚出來一線生機。
她看著下麵在金色的鎖鏈束縛當中痛苦地掙紮、咆哮的魔族,終於移開了眼,不去看那一幕:
“我不知道上一次失控的事對他刺激那麼大,可是上一次,他並沒有傷到我。”
廣平說:“上一次沒有,下一次呢?”
她啞然。
其實,沒有人比她更加知道他以後會失控的未來,因為她上一次,曾經無數次和失控的他交手。
但是她就像是個背負了所有秘密的獨行僧,走著一條以為沒人知道的獨木橋。
她在努力想辦法那個結局的時候,卻萬萬沒有想到,他也在努力。
但是他努力的初衷似乎和她不一樣。
他好像就是為了,堂堂正正地對她說一句:我以後絕對不會傷害你。
她隻覺得心尖發燙。
廣平歎息了一聲:“朝姑娘,準確來說,我們所有的魔族都很在意這件事。”
所有的魔族都在意,因為他們都是隨時會發瘋、會造成不可挽回後果的瘋子。他們會在失控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殺掉自己的親人、愛人,等到醒過來之後再痛苦也無法挽回。
所以魔極少愛人。
魔族生性□□又開放,他們活得瘋狂又豪放,就像是原野上的野獸部族。
他們寧願露水姻緣,也不願意和人族一樣組成家庭、安定下來,不就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承受親手毀掉一切的痛苦麼?
就算是像是魔尊這樣強大而極少失控的高階魔族,他們的魔生裡也許隻有少有的幾次失控,但是隻要有一次,往往就會毀掉一個幸福的家庭。
這天性裡的瘋狂,讓魔族仿佛喪失了愛人的權利。
哪個魔族不介意呢?
廣平:“隻是能夠做到尊上這個地步的魔,隻有他一個罷了。”
為什麼呢?
她心中知道答案。
朝今歲低頭看著下方。
那隻青筋暴起的邪魔,正在發狂般地試圖掙脫那金色的鎖鏈。
下一秒,那金色的鎖鏈猛地破碎,在空氣中寸寸裂開。
比起上次的魔氣暴動,這人為刺激造成魔氣暴動,並沒有那麼強烈,所以那《明心訣》製造的金色的鎖鏈,大概堅持了一炷香那麼長。
這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了,在戰鬥中,哪怕金色鎖鏈出現的時間縮短,哪怕隻有一瞬間,就已經可以救下一個人的性命了!
她就像是看見了一隻惡犬,在努力地給自己套上嘴套、剪掉自己的爪子,試著去接近她,不讓鋒利的爪牙傷害到她。
她感覺那一瞬間,她的心跳聲變得很大。
明明地上的魔族青筋暴起,樣子非常可怕,她卻突然間有種想要摸摸他的頭、抱一抱他的衝動。
她問廣平:“鎖鏈碎了,他說了要怎麼辦麼?”
廣平:“尊上說,若是碎了,就不停地往裡麵丟發狂的靈獸,一直到把他消耗到恢複正常為止。”
大魔頭對自己,永遠是最狠的那一個。
是不是在她今天來看之前,他一直用這種方式訓練自己?
她閉了閉眼,問道:“昨天是多少隻?”
廣平猶豫了一會兒:“十七隻。”
“彆放了,我去。”
廣平想要攔,但是她已經提著劍,直接跳下了鬥獸場。
“燕燕!”
那黑色的邪魔扭過頭來,下一秒,那本來已經碎裂的金色的鎖鏈,再次猛地暴漲。
朝今歲突然發現:燕燕兩個字,仿佛是這鎖鏈的開關。
她有所猜測,但是發現這一點後,還是忍不住有點想要笑。
那黑色的邪魔雙目黑氣暴漲,在金色佛文製造的鎖鏈之下,發出了非人的,野獸威脅一般的聲音。
她一步步地朝著他靠近,掙紮的邪魔嘶吼了一聲,猛地想要朝著她撲過來,卻又被金色的鎖鏈束縛住!
她在他的麵前停下。
那邪魔麵頰上爬著黑色蝴蝶一般的魔紋,樣子根本不像是個人了。
在那邪魔發出咆哮之時,她又叫了一聲“燕燕”。
她撫摸著他臉上的魔紋。
不管這邪魔青筋暴起,雙目黑氣彌漫的恐怖模樣,她直接抱住了他。
在她叫了一聲“燕燕”後,那邪魔身上金色的鎖鏈再次暴漲,卻被她抱住的時候,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即發出了更大的嘶吼,想要把她和身上的鎖鏈一起甩出去!
她叫他“燕燕”、“燕燕”,但是一直堅定不移地,不肯鬆手。
“燕燕”兩個字像是有著神奇的魔力。
許久之後,漸漸的,金色的鎖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