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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很誠實地反應著主人的內心世界,也許是因為越來越熟悉彼此,這一次進入她的識海,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順利自然。
和從前的兩次那樣,燕雪衣看見了許多的記憶。
因為主人的沉睡,她的記憶是完全對他開放的。
他便可以從頭看到尾,於是他從她的記憶裡麵得知,她重活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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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為魔神轉世的緣故,小魔頭從小就缺乏好奇心,他對大部分的事都缺乏興趣,但是此刻,這魔頭突然間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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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和從前一樣,和他打打鬨鬨,天天追著他跑?
發現他在魔氣的影響下逐漸失控,是不是會很傷心?
是不是會和修羅道裡麵一樣追著他要燕燕?
後來他們刀劍相向,是不是自己前世因為魔氣的泛濫,漸漸失去了理智,傷了她?
那她醒過來,他要怎麼給她賠罪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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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隻興致勃勃、飄在她識海裡的魔,表情漸漸地凝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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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雪地裡跪了三天三夜;因為情蠱傷,在病床上待了好幾年,她留下了病根,從此畏寒又怕冷;她那麼喜歡劍,可是因為舊傷,此生在劍道上,再也沒有可能練到巔峰。
她瘋了似的修煉,吃了很多的苦,可是一日日變得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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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打打鬨鬨,因為她再也沒有笑過。
那個世界的燕雪衣去看她,她讓他滾。
終其一生,她都從未轉頭看他一眼。
她沒有成為天道,她死了。
——死前,一劍捅穿了他的心臟。
他想要去擁抱她,卻化作了萬千碎片,被風吹散。
……
他低頭看著自己在她識海裡透明的身體,明明身體是完整的,卻覺得有種貫穿般的疼,好像伏魔劍當真穿透了他的身體。
有種麻木的鈍痛感。
漂浮在半空中的魔頭沉默了。
他轉過了身,消失在了她的識海。
*
她睡著的時候,對外界偶爾會有些知覺,模模糊糊會聽見一些聲音。
一開始,是有人在她的床邊講鬼故事,什麼挖心掏肺的;緊接著,就有人想要謀殺她,好像是一種凡人當中的酷刑,企圖在她的臉上塗東西讓她無法呼吸,還好,她是個修士,死不了;最後,還有人把她的臉當成了畫布,不停地戳來戳去。
這本來應該讓她做一場噩夢,但是她在半夢半醒間,隱約意識到了那是那隻魔魔頭,意識到是他在折騰她之後,她於是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等到她再次有了意識的時候,菩提之氣已經完成了對她身體的改造,元嬰大圓滿的變化也在睡眠當中完成,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了床邊的魔藤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花,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是她抬眼看了看銅鏡,卻是一愣,因為菩提之氣的生機所滋養,她的黑發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到了腰際,鏡子裡的她看上去就很像前世的時候了——除了歪七扭八的麻花辮。
她又想起了菩提的療愈效果,試著用昆侖劍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就發現那傷口很快就覆蓋上了一層綠色的菩提之氣,慢慢地進行著愈合。
她微微一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似乎菩提之氣的存在,可以隨時將她調整到最佳的狀態。
這都是阿菩的饋贈。
她推開了窗戶,就發現自己在一個很漂亮的山穀。
靈韻剛剛好推門進來,驚喜道:“少宗主,你醒了!”
她回頭問道:“靈韻,這是哪兒?”
靈韻:“飛霜穀!”
靈韻很快就將她沉睡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比方說水雲天徹底關閉,裡麵的人全都順利出來了,就連神樹族人也因為菩提的再生,也跟著離開;靈韻則離開了五毒穀,跟著朝照月一起走了;
比方說朝照月帶著一行人就來到了人界、魔界的交界之處,在一個名叫飛霜穀的地方住了下來。
這個地方,還是燕雪衣聽說朝照月想要重建一個新宗門,於是將魔族在人界的據點之一飛霜穀,換了新宗門的一個長老之位。
本來,朝照月想要拒絕。
但飛霜穀靈氣十分充裕,一條銀色的溪流瀑布飛流直下,在陽光下有氤氳的水汽和彩虹,溪流穿行而過整片山穀,藍色的小花點綴在穀地的草地上,氣候和環境,都有點像是神樹原。菩提神樹生長,本來就需要極為苛刻的環境,這實在是無法拒絕的交換。
朝今歲聽到這裡,便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飛霜穀離魔界極近。
那魔頭定然是覺得,在這裡建立宗門,和他一起住魔宮也方便,來找她也不遠,簡直是絕佳的寶地。
她的眼中不由得神色閃過了一絲的笑意。
靈韻又說:“少宗主,你不知道,水婆婆知道我們打算重建一個宗門後,都讓神樹族人幫忙呢。你睡著的時間裡,飛霜穀都大變樣了!”
一切有緩慢而有條不紊地的建設著,整個山穀,日新月異。
靈韻帶著她在飛霜穀轉了一圈,興奮地講著新宗門的事。
朝今歲能夠看見山穀上一座新宗門的雛形正在緩慢地出現,雖不及昆侖劍宗雄渾威武,卻依山傍水、鐘靈毓秀;在綠茸茸的草地和山花爛漫間,很是生機勃勃。
對於從小在宗門裡長大的人而言,宗門就像是家、像是他們的根,不管在外漂泊多久,他們都會渴望有一個落腳點。
離開了昆侖劍宗之後,他們就像是沒有了根的浮萍,在哪裡都是客人。
所以靈韻的激動可想而知。
眼前的場景熱鬨又充滿了新的希望,和當初他們離開昆侖劍宗時的暢想,簡直一模一樣。
朝今歲看了一會兒,笑道:“新宗門,叫什麼名字?”
靈韻:“還沒起名呢!大師兄說,要等少宗主親自取名字。”
朝今歲是在菩提神樹下麵找到朝照月的。
他負手抬頭仰望神樹,高高豎起的長發在風中飛舞。
短短的十幾天時間裡,菩提神樹已經從一株巴掌的小苗苗,長得和旁邊的大榕樹差不多高了。
朝照月聽見了腳步聲,沒有回頭:
“水婆婆說,阿娘要長到和原來的菩提神樹一樣大,才能夠醒過來。”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也許要更久。”
朝今歲腳步一頓,在神樹下,安靜地抬頭看著那美麗的枝葉在風中搖晃。
修士的時間是很漫長的,他們等得起。
比起阿菩就這麼消散在天地間,隻要她還活著,就是一件極好的事了。
她抬頭喃喃道:“阿娘。”
菩提樹抖了抖樹葉,掉下來了一樹的菩提子。
像是在拿好吃的哄小孩兒似的。
他們兩個相視一笑。
他們坐在了樹下,撿起了菩提子來吃,靠著阿娘的樹乾,不說話也不覺得冷清。
一家人這樣坐著,就覺得心中是圓滿的。
飛霜穀一片平原,他們可以看見遠處的人煙,還有忙碌著搭建建築的人群。
朝照月:
“你想過這宗門叫什麼?”
“神樹門?菩提山?”
話音落下,一顆菩提子砸在了他的腦瓜上。
——好吧,這個名字,看來阿菩不喜歡。
朝今歲想起了前世,又想起了在水雲天裡的種種。
她要成為天道,但要成為一個怎麼樣的天道呢?
這個答案她不知道,但是至少,她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她說:
“叫息壤吧。”
“阻滔天洪水,生生不息。”
朝照月想:這理想真遠大。
他又想:那不是很辛苦麼?
她慢悠悠地說:“不過,我恐怕沒法當宗主了,我就當個長老好了。”
她攏了攏披風,歎氣:“從前我就操心一宗的大事小情,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她拍了拍朝照月的肩,“以後就靠你了。”
朝照月瞪大了眼,目送她走遠,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有一個遠大的理想,決定讓她哥來實現。
阻滔天洪水,靠你了。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靠你了。
*
朝今歲回到了自己現在住的小樓裡。
她發現自己醒過來之後,時時會不受控製地想起那隻魔頭。
她從前隻覺得他黏人。
這魔頭占有欲極強,恨不得時時跟在她身邊,她都要疑心在這魔頭的眼裡,她是什麼蒲公英做的,風一吹眼一眨就消失。她並不粗心,很早就意識到了這隻魔極缺乏安全感,又患得患失,於是便默許了他這樣做。
以至於她這麼個很獨的人,都漸漸地習慣了他的存在。
從前她一個人練劍、一個人睡覺,獨來獨往,和誰都是淡淡的,她從不覺得冷清,隻覺得世間吵鬨。
可當他不在的時候,她突然間開始感覺到不習慣了。
她下意識地轉頭,卻看不見一隻盯著她的大狗狗。
她以為大抵是魔界有事,這魔完事了定然會來找她,便一邊看書一邊等著他。
然而等到了黑夜降臨,飛霜穀點起了燈,那隻魔仍然沒有來。
她感覺到自己再也看不進書,心思早就飛到了很遠的魔界,便乾脆想要回到識海裡練劍。
可是當她踏進了識海之時,她突然間抬頭——
她發現,她的神魂已經修複好了,不再斑駁。
是了,在她沉睡的時間裡,一個月早就過去了。
她站在識海裡麵許久。
她問係統:“他是不是來過我的識海?”
係統小聲說:“來過。”
她問:“他都看見了?”
係統小心翼翼地說:“都知道了。”
她沉默地退出了識海,看著小樓裡麵點著的燈,卻知道他不會來了。
小屋裡麵到處是那隻魔頭留下的痕跡。
他給她講鬼故事講到一半攤開的書;放在她床前的魔藤花;還有被填滿的衣櫃、許多零碎的小玩意。
她吹滅了燈,在床上坐了許久。
她想要閉上眼睛,耳邊就響起了他前世的那句話:
“你們劍修,是不是沒有心?”
她想她前世大概真的有點天道的影子。她的心早在朝照月死後就徹底塵封,她的世界裡有太多的責任和擔當,太多的顧忌和痛苦,她被逼著往前走,哪裡有空回頭去看看呢?
於是她也就不知道,在那個破碎的擁抱裡,是一隻魔一生從未說出口的喜歡。
她傷過他,封印過他,在那個大雪夜看見他在她墳前哭,她驚訝又不解。
他又恢複了魔神的狀態,搶了廣平的蒲團,奪走了廣平的木魚,廣平也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