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來跟著你吃苦的。”
就此過上安穩的日子,不也挺好的麼?
他還沒娶她、沒有和她手拉著手走遍大江南北。
上朝複命之前,他遞給了她一半的鴛鴦玉佩,說是定情信物。
她說:“燕燕,你廢話好多。”
她穿著眼熟的白衣,正坐在他的對麵喝茶。
他想:他要活下去。
於千軍萬馬中取敵軍首級,拿帥旗求娶的諾言,在此刻變得比紙還要輕薄。
流放的日子很艱難,可是隻要有她在,這日子,似乎真的沒有那麼難熬了。
他說:“你明日就走,我有些舊部,可以保你不被牽連。”
一連好幾天,她會都會來饑腸轆轆的青年麵前吃東西,他的臉越來越黑。
天牢裡黑得要命,除了送飯的人誰也不會來,她不出聲,也沒人能想到,天牢裡多了一個人。
恰逢新年,流放路上的青年,廢了好幾天的功夫,偷偷笨拙地編了一隻草蚱蜢。
她突然間覺得,也許遠古的眾神,真的和魔神是很好的朋友。
就像是當初他離開的八年裡,心魔燕燕也是這樣陪著她,安靜地看著她。
*
他局促地遞給她的時候,比求親那時還要緊張。
活見鬼了。
某一日,流放的隊伍裡,淋雨風寒死了三個人;又一日,一對母女逃跑,死在了路上;這一路的山匪眾多,盜賊橫行,死的人越來越多。
他怕她一路追著過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死在路上。
他把她拉進了黑暗的角落裡,壓低了聲音,有點氣急敗壞道:“你瘋了,這是天牢!”
他和她說了好幾次,她偏偏就不改。
“這一次,我可能要被流放。”
他穿著囚服,被弄得很狼狽,說自己身上臟,不許她靠近。
她就一直坐在馬車裡看著他,有七情六欲、會疼會難過的燕燕,似乎變了很多,除了天生屬於魔神的責任心外,他有了更多的人性。要是魔神本尊,大概不會覺得“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魔神是殺神,連自己的命都一視同仁;但是這一世的燕燕,他漸漸地懂得了生命的珍貴。
朝廷不想打了,他就如他們的願,不打了。
她一開始隻是等到其他人睡了之後出現,後來就乾脆換了衣服,中午、夜裡都會混進來。他本就擔心她在外麵遇見山匪,便也默認了,反正這些押送他們的人,隻管人少了沒有,誰也不會想到會不會多了人。
她噗嗤一聲笑了。
他叮囑她不能走得太遠,告誡她要離他近一些,不能獨自上路……說了一大堆,她笑了,問他:“燕燕,那你還吃麼?”
但是不管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當他抬頭看向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他還是她的燕燕。
仿佛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是夜,她滾進了他的懷裡。
他不能娶她了。
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衣衫襤褸,手腳戴著鐐銬,他再也不能送她將旗、昂貴的玉佩了,連花都不能送她一朵了。
她很冷靜地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明示她現在必須立刻馬上要親他。
青年:“……”
她愣住了,在外麵的暴雨聲裡,他突然間抱住了她。
“我很喜歡你。”
他:“……”
有時候貓和狗是死敵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小將軍大勝歸來,卻隻等來了因違抗皇命而鋃鐺入獄。
一定要活下去。
他卻沒有自怨自艾,隻是冷靜地盤算著自己在京城的舊部有幾人可以幫忙,他心知朝廷不會對他手軟,故而隻是不想牽連她,給她留一條後路,保她日後一生富貴無憂。
小將軍隻想熱熱鬨鬨地和心上人長相廝守。
有些人曾經當了幾十年的死對頭,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
她渾不在意他的抱怨,因為這是對付口是心非的魔頭最佳的辦法。
他以為她同意了,但是接下來,他發現自己說什麼她都漫不經心地嗯,他頓時知道她在敷衍他。這惡犬惱怒不已,特彆想把她的腦袋掰過來告訴她,他是認真的。
後來,他想了個辦法。
當他看見生命那樣脆弱,不用刀槍,一陣風、一次受寒就可以奪走後,他就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惶恐。
她說:“我知道你不願意讓我陪著你吃苦。”
他這天夜裡就特彆沉默,看見了她的時候,他沒有和過去幾天一樣麵色發黑,而是盯著她許久,突然間笑了。
一開始隻是喝茶吃點心,後來還帶來了圍棋、話本,還給他捎過來了酒樓的菜,偶爾還帶兩壺酒來找他。
她就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可是他實在是舍不得凶她了,隻好說道:
這案子拖了三個月,終於一紙宣判,流放三千裡。
看著他手裡破了口的水碗、冷硬的饅頭,她笑眯眯地直接坐在了他的對麵,打開了食盒,擺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他怕她嫌棄這個禮物。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不走。”
麵無表情的青年卻沒有為道短暫的繁華迷了眼,他隻是知道,這一場人聲鼎沸的熱鬨,大概是一場謝幕。
他的臉頓時就黑了。
她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以他的性格,是絕對不願意牽連她的。然而不管他怎麼聯係外麵的舊友,做了什麼樣的準備,她每天的夜裡,都會準時出現在牢房裡。
他把她抱得很緊。
他們兩個對峙了半天,誰也再沒搭理誰,各自躺著看天牢的天花板。
因為她的存在,接受這個現實似乎並沒有想象中困難。於是小將軍平靜地將自己的部下都安排好了出路,又去照拂了不少陣亡將士的家屬,這才帶著人班師回朝。
可是她看著那草蚱蜢的時候,眼前落魄的小將軍,仿佛和當年的小魔頭重疊了。
她說:“我也是認真的。”
他氣得麵色鐵青,她就坐在對麵喝茶,喝完茶就掏出了點心,他瞪著她許久,發現她連被褥都帶過來了,他想罵她又罵不出口,現在手上腳上都是鐐銬,還不能拿她怎麼樣,凶神惡煞了半天,最後把她的點心給搶了。
但是沒關係,她會一直陪著他。
他話音落下,就開始左右看看,想著要怎麼把她送出去,但是卻被她拉住了手。
他明明知道她神出鬼沒、身手極好,卻總要把她當成塊易碎的寶貝。v
他讓舊友走動關係,將他提前流放出京。
他在囚車上看著京城越來越遠,知道這一去,恐怕便是再無相見之日。
可是再貪戀她的氣息,他也不能縱容自己的放肆。
他們就手拉手,一起走。有時候怕她走不動,他還要背她。
小將軍班師回朝的那一日,街上人頭攢動,比狀元遊街還要熱鬨。
隻是解下甲衣的時候,青年回頭望向了來時的路,想的卻是,他要食言了。
他隻想要回來過安穩的生活,和她一起白頭偕老。
每次他說這樣不好時候,她就知道:他這是在明示了。
青年沉默地看著她,決定靠著不搭理她,讓她知難而退。
他才將玉佩送出去,轉頭卻要食言了。
她問他笑什麼,他說:“這樣也挺好的。”
他不自在地說:“你喜歡這個就好,我……”
好一會兒,麵無表情的青年就突然間把她一把撈進了懷裡,抱得很緊、很緊。
他坐在昏黃光線的牢房裡,看著周圍一片的黑暗。
“還可能要和我一起被砍頭、五馬分屍、淩遲而死。”
要重整旗鼓,和她過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讓她一個人,要守著她,和她白頭到老。
他渾身一僵,那顆心就變得很軟、很軟。
小將軍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他想:這樣也好,從前他朝不保夕,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無牽無掛也就算了,如今他有了心上人,想要和她在一起,自然不願意讓她為他提心吊膽。
“你非要和我糾纏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
她沒有反應,心想:他上輩子還隨時要發瘋呢,她說什麼了麼?
青年從未有這麼落魄的時刻。
她接過了那草蚱蜢,“燕燕,我很喜歡。”
他說:“我是認真的!”
他:“……”
當想好了一切,狠狠心將玉佩送出去後,可是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她。
流放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出了城後,坐囚車都是一種奢望,流放三千裡,可是要親自走上三千裡的,尤其是一刮風、一下雨,日子就更加難過了。同一批流放的,已經倒下了許多人。
誰知道她下一句話是:
吃給他看。
他時常嫌棄自己沒法洗澡,不願意去親她碰她,總是擔心碰臟她的衣裙,她卻渾不在意,他要躲她,她就把他的臉掰過來,直接親上去。
他繼續恐嚇她:
“我是來看你吃苦的。”
青年鬆開了她,終於肯抓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不,我是說,”
她卻笑了,含笑盯著落魄的青年:
青年想:動不動就把他拽過來親一下,光天化日的,老這樣多不好?
這一場曆劫,他的身上好像多了很多的東西。
金鑾殿上,被押送走的小將軍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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