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回京(1 / 2)

繼室子的為官路 戚華素 17467 字 3個月前

皇帝體恤臣子, 叫過了處暑再走, 謝侯自然不會和皇帝擰著來。故而他是等到處暑第二日早晨才啟程的。

雖說是過了處暑,天氣還是熱的厲害。好在這會兒隻在蜀州的山林之間穿行,倒也不必像李氏之前領著謝笙兩個初上路一樣,一片空曠平原, 沒個遮擋。等到了地勢平坦的中原地帶時, 隻怕快到白露。那會兒天氣也涼了。

民間素有“處暑十八盆, 白露不露身”的說法,也是說等到白露之後, 天氣轉涼, 便不能隨意赤身沐浴,當心受了寒氣。

因要便於出門,謝家早住回了在蜀州城中的宅子。主子多了,住的擠擠挨挨的,倒顯得更加親近。今早上約莫才到寅時, 謝宅便整個燈火通明, 再沒人睡得著,個個眼裡都帶著不舍, 卻也隻說等到了來信。

謝笙坐在馬車上, 一直神色懨懨, 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連蜀州雲霧的盛景, 都不能吸引了他去。

“這是怎麼了, ”謝侯瞧著有些心疼, 早晨出門時還好好的,這才走了多久。謝侯摸了摸謝笙額頭,見沒發熱,才鬆了口氣,“可是今早晨走得太早了,覺得困乏?先睡一會兒吧。”

謝笙搖了搖頭,把臉埋在謝侯懷裡。雖然早晨三點左右就起了,他卻並不覺得困頓,隻是心裡思念流淌,淚珠兒悄悄沾濕了謝侯的衣裳。

謝侯慢慢的撫著謝笙的脊背,沒有說話。

好半晌,謝笙才悶悶的道:“爹,我想娘和大姐姐、姑祖父姑祖母他們了。”

“這才走了半日,你就想了,等回了京城幾年不見,你可怎麼得了,”謝侯故意逗他,“你慎之哥和紅玉姐可說了,過了這一段要來找你玩的,你這個模樣,他們隻怕要笑你的。”

“那就讓他們笑,”謝笙半點不動,“我就是舍不得嘛。”

謝笙此刻也就是仗著年紀還小,又從來沒有離開過李氏身邊,才能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宣泄出來。

謝笙仿佛記得自己也曾這麼哭過一回,大概是上輩子父母雙雙去世的時候,子欲養而親不待。如今雖不一樣,可謝笙極厭離彆,尤其是離開從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就一直把他護得妥帖的李氏身邊。

他隻覺自己眼裡的淚水像是淌不儘一樣,越擦越多,很快就連鼻尖都是紅的了,那一雙眼睛卻因為淚水的洗滌而變得更加明亮。

因為擔心李氏的緣故,謝笙在家時不敢露出半點憂愁,直叫謝家人指著他說年紀還小,不懂離彆之苦。

謝侯當初打仗,常年離家在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如今想想,頭回出門時,也是個舍不得爹娘,偷偷躲起來哭過鼻子的少年郎。

“好孩子,爹已經任了六年蜀州刺史,如今再連任,怕也是最後三載,至多再等三年,爹娘就回來看你了,如此可好?”

謝笙興致不高的點了點頭道:“爹,你不要同娘說我哭了,娘會生病。”

兒子如今才六歲,就已經曉得體貼家人。再想到等一兩個月後,自己再回蜀州,卻要把他獨自留在京城,謝侯一時也體會到李氏當初的心情,五味陳雜。

謝侯一個大老爺們兒,很不願意體會這種兒女情長,便說起等回京之後的事情。

謝笙收住眼淚,也慢慢聽謝侯說話。

“你兄長在太子身邊已過了三載,這兩年我時時與他通信,叮囑他要尊敬太子,謹守君臣之禮,不得逾越,想來他是知道些的,”謝侯說著又教育謝笙道,“你也是一樣,不管皇上和那位殿下是不是喜歡你,或是對你多好,你都要謹言慎行,不能失了分寸。”

見謝笙點頭,謝侯才歎了一句:“也不是不叫你和那位殿下做朋友,隻是帝王之友,又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對於這話,謝笙倒有不同的見解。

這世上和皇帝是少年朋友的人也算不得少,隻是大都來不及適應皇帝登基之後的變化,還以為皇帝是之前認識了十多年的好友。

帝王自稱寡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共享權柄?往往覺著自己與皇帝相識於微末,不能好好調整過來的人,幾乎都枉送了性命。

皇帝就是皇帝,臣子怎可與他稱兄道弟?

“你若果真進宮,也不必太過惶恐。當初皇上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時,曾隱藏了身份,拜了姑父做老師,也算是你嫡親的師兄,”謝侯見謝笙臉上震驚的神色,輕笑起來,“姑父同我說這事兒時,我也嚇了一跳,不過這樣也好,你日後在宮裡,也能不必太過小心,生怕行差踏錯了去。”

謝侯這話其實有些前後矛盾,一麵叫謝笙不能仗著寵愛肆意行事,一麵又叫他不要太過小心謹慎,畢竟也是有後台的。謝侯也不怕謝笙不懂他的意思,做的偏頗。

我的個乖乖,老師這是什麼都不說,一直憋了個王炸啊。真正意義上的帝王炸!謝笙腦子裡天馬行空的想著許多不沾邊的東西。

難怪當初高太尉陷害了周老爺子,讓他從尚書之位上摔了下來,皇帝卻還使了這麼大的力氣,把他給送到了蜀州。周老爺子沒有後人,這古代的親傳弟子,和老師之間的關係跟親父子也差不離了。

周老爺子一貫不輕易說自己和皇帝之間的師徒情分,以至於除了一些早早知道內情的,竟沒人曉得。

前頭謝家父子之間的談話,朱家兄妹是不曉得的,他們早已經為和李氏等人的分彆傷心過了,心裡正躊躇滿誌。

朱弦掀開車簾子,看著外頭山巔冉冉升起的紅日,胸中沸騰的情緒讓他完全靜不下心。

朱紅玉和兄長對視一眼,瞧著彼此眼中如出一轍的野心,都恨不得能在下一刻就已經身在京城,攪動得風雲都為他們變色。

先前謝侯送了信回定邊侯府,才不過半旬,老夫人就送了信來。半點沒提李氏和大姐兒怎麼不回去的話,隻滿紙殷切的問朱弦和朱紅玉兩個。

“哥,咱們回京之後,真要先去侯府住著?”朱紅玉心裡拿不定主意。有謝侯在的謝家,遠勝隻有兩個小家夥的順安伯府。可她和謝麒有婚約在身,若此時住進謝家,隻怕不好。

朱弦搖了搖頭道:“楊氏送回來的信上倒是說的好聽,咱們母親當年和小楊氏也要好,更跟著喊楊氏一聲姑姑,可到底同楊氏不是正經親戚,楊氏和高太尉可是血親呢。咱們時常過去請安也就是了,若要留在侯府住下,卻是萬萬不能的,咱們家又不是沒有住處。沒得和那起子打秋風的窮親戚一樣了。”

朱紅玉這才鬆了口氣,又問:“先前我們說好,等回京之後,便要稍稍疏遠小滿,等以後高太尉倒了,再和他恢複往來。如今楊氏是這麼個態度,咱們和小滿……”

“你多關心關心小滿無妨,我瞧著那楊氏對小滿態度有些古怪,”朱弦隻說了一句,就沒再提,緊接著又道,“等回京之後,我考教考教謝麒……”

“麵上過得去便是,”朱紅玉不以為然道,“我瞧著他也不是個大麵上拎不清的。”

“我要的是定邊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是他的心,”朱紅玉的想法很不合當下的主流,“若謝麒能與我合得來,自然是好,可他打小就是個多情種子,我若將真心付給了他,遲早會有一日,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倒不如一早就留著自己的真心,想些彆的。”

“你這樣,也太委屈了……”朱弦在南寨看得多了,並沒覺得朱紅玉的想法不好,隻是又勸朱紅玉,“你瞧夫人和謝侯不就相處得宜嗎,焉知日後你和謝麒不能如此?若是果真不喜歡,不如換一個,反正隻是母親定下的。”

“正是母親定下的才要遵從,”朱紅玉又道,“若是我不嫁給謝麒,又嫁給誰?說來說去不過是一樣的。好歹在謝家,夫人對我也好,大姐兒也是個好相處的,小滿又這樣懂事。我隻把自己當夫人的女兒,如此日子也不會難過。”

這回,朱弦也不勸了。這年頭貴女嫁人,能有個好婆婆,也是件大好事。何況朱紅玉已經提前把婆婆、大姑子和小叔子的關係都打理好了。

“許是被夫人教育小滿的話給添了左性,”朱紅玉想著謝笙認真和李氏討論自己以後妻子脾性的模樣,不由笑出了聲,“哥你說是像謝麒一樣身份尊貴,處處留情的好,還是像小滿一樣,此時看不出來,隻待日後一飛衝天,獨愛一人的好?”

“我若真要選,定也是喜歡小滿這樣的。可惜這世上,哪裡有這許多好男子。待以後,我也像教小滿一樣教我兒子便是,”朱紅玉又輕撫著自己的臉歎道,“我合該是要做人上人。”

朱紅玉並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什麼差錯,她看重親情,又因著母親和姑姑的遭遇,不大信任愛情。雖有李氏在跟前,她心裡埋了期待,可她看到的也多是李氏與謝侯婚姻下隱藏的不好。因而她更重親情,也比旁人更貪慕權力。

“我自也是如此,”朱弦輕聲道,“倘有機會,我自要一飛衝天!”

朱弦視高太尉為仇敵,有時候卻也羨慕高太尉的權勢,那讓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權勢。

這話他隻敢在他一手帶出來的親妹妹麵前表露,因為他們是一樣的秉性。便是在南寨蟄伏的那幾年,都沒有壓垮了他們的脊梁。

或許周老爺子和謝侯看出了幾分,才為他取了慎之的字,可朱弦半點不以為意,人生在世,怎能沒有野心。

隻在謝笙麵前,朱弦會稍稍收斂些。或者說,也算不上收斂,謝笙從來不會在意,也不覺得有野心是個多麼離譜的事情。那是個聰明又乾淨的孩子,叫人看了喜歡。

謝侯等人帶著東西,在次日傍晚到了碼頭,休息一夜後上船,改了水路。上船之前,謝侯又叫人一道送了信回蜀州家中。

雖然答應了謝笙說不要告訴李氏,他因想念她而哭了的事情。謝侯也還是沒有遵守承諾,將這事兒寫進了信裡。

換了水路之後,出蜀的路就順暢多了。謝侯是進京述職,自是坐的官船,一路上也沒遇著什麼水匪,安安穩穩到了離京城最近的一個碼頭。

“侯爺到了,是侯爺到了,快回去報信!”

眼尖的瞧見了林管家,底下無所事事的一個管事立刻跳了起來,趕忙招呼著人手,把車都拉了過來。這些正是侯府來等謝侯的家人。

那管事立刻上船,出示了侯府的憑證,又因認得林管家,便很快被帶到了謝侯麵前。

“侯爺您可算是回來了,老太太日日念叨著呢,”那管事實打實的給謝侯磕了個響頭,“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了,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三輛,請順安伯府的哥兒姐兒也一道去咱們府裡,接風洗塵。”

謝侯聽這人說完了,才點了點頭,叫人去告訴了還沒出來的朱氏兄妹和謝笙一聲,才讓這個管事跟著林管家一道下去安排行李。

這人不過才離開片刻,緊跟著就有個普通打扮的人進門。

謝侯原本還想嗬斥,不成想一見了那人的麵容,就立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錢公公怎麼出來了。”

這錢公公正是皇帝跟前的總管太監,打小伺候皇帝的,和謝侯也算是有些交情。

錢公公掐著蘭花指,尖著嗓子和謝侯道:“聽說謝侯爺今兒進京,咱家特來迎接,難道不好?”

“怎麼會不好,”謝侯對這錢公公倒沒什麼鄙夷之情,“本侯還說等回府安置了孩子們,就向宮裡遞折子呢。”

“侯爺聰明,想必有些話不用咱家說,也知道了,”錢公公笑眯眯道,“皇上特意吩咐,叫侯爺先回府去,不必趕著進宮。過兩日把小公子和朱世子、朱小姐也一並帶進宮裡。”

說完這句,錢公公手裡亮了個玉佩,才問:“謝侯的折子可備好了?”

皇帝親自派了人來要折子?謝侯心裡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莫非如今皇帝和太尉之間的關係,已經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了?

“自然是準備好了的,”謝侯親自從放在一旁的匣子裡取出了那本滿是官話套話的折子。

錢公公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提點了謝侯一句:“謝世子恪守禮儀,皇上對他很滿意,侯爺不必擔心。”

謝侯眼前一亮,對錢公公拱了拱手,親自送了他到門口。

等謝侯扭頭,就瞧見謝笙正躲在廊柱後頭往這邊看,直到見謝侯注意到他,才跑了過來。

“什麼時候出來的,”謝侯也不怪他。

“您給折子的時候,”謝笙悄悄附在謝侯耳邊問,“爹,那人白麵無須,是不是公公?您怎麼把折子給他了?”

“那是皇上身邊的錢公公,打小伺候皇上的,”謝侯把謝笙抱了起來,顛了顛,“那玉佩是皇上隨身的心愛之物。既然皇上想看折子,便給皇上就是。若折子按規矩進了吏部,還不曉得要打多少轉才能呈上禦前。這裡頭的水可深著呢。”

謝侯說的其實有些嚴重,他畢竟是深受皇帝寵信的臣子,身上帶著爵位,掌權的高太尉還是他表叔。再多借吏部一個膽子,也不敢壓下他的折子。

謝笙不明就裡,點了點頭。

這時候朱家兄妹也一道出來了,正巧趕上林管家來回話,說是行李已經安置好了。當下便沒再說什麼,一行人一道下船,上了馬車。

統共來了三輛馬車,自然是謝侯和謝笙一輛,朱弦和朱紅玉各一輛。原本謝笙該挨著朱弦坐的,被謝侯直接抱走了。

錢公公這頭回宮還要更快些,連衣裳都沒換好,就去了禦前。不多時候,便有一個小黃門上了太子讀書的地方,說放謝麒幾天假,叫他趕緊接他老子去。

謝麒隻來得及和太子道彆,就趕緊出了宮。他也懶得坐馬車了,直接騎馬去了碼頭。好在半道上被府裡的管事瞧見,讓人攔了下來。

“侯爺,世子來迎您了!”一個聲音在謝侯的馬車邊上有些激動的說著。

謝侯去端茶盞的手一頓,聲音裡帶上了喜氣:“快叫他進來!”

謝侯在馬車裡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他已經六年沒見過長子了,上回見時,還是一副姑娘打扮,也不曉得如今是個什麼樣子。

謝笙見謝侯分明期待得不行,就差自己掀開車簾子下去了,偏生還要擺出大家長的威嚴,不由笑彎了眼睛。他順著謝侯的眼睛看向車簾子,心裡也有些說不出的小期待。

很快,一身謝麒就掀開了車簾子,跳上了馬車。

車簾子剛剛落下,謝麒就向著謝侯跪下,磕了個頭:“爹,不孝子謝麒給您請安。”

“好好好,”謝侯親自拉了謝麒起來,心裡的高興,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謝笙在一旁細細打量著謝麒。

今天謝麒穿著一身竹青色的衣裳,衣擺和袖口處都繡著竹節紋樣。頭發用一個碧玉冠挽著,簪子也是竹葉狀。他耳朵眼上的耳洞痕跡早已經消失不見,連身上配飾也基本都是時下年輕人喜歡的樣式。如今十二歲的謝麒正當年齡,身量開始拔高抽條。謝笙方才估量了一下,應是已經比李氏高了一些了。比著謝侯也差不太多。

謝侯和謝麒好好親香了一番,才想起了自己在一旁的小兒子。他指著謝笙對謝麒道:“這便是你弟弟,因是小滿時節生的,我便又給他起了個乳名喚作小滿。你平日在家,隻管用小滿叫他便是。”

緊接著謝侯又叫謝笙對謝麒行禮:“還不快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