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1463 字 3個月前

月兒不知其中較量, 唯有一顆心懸在胸口, 暗暗期冀這場唯有他二人的旅程。心頭火苗灼得她臉頰泛紅, 卻又被韓江雪一盆冷水潑下來,冷靜又落寞。

月兒儘可能掩飾著內心的失望,鼻子卻酸澀得緊,似是稍稍多思量一點, 便能哭出聲來。

韓靖渠是老油條了,他怎麼能看不懂兒子的用意, 他漱了口, 點燃支煙, 自信且篤定地對韓江雪保證:“你放心吧,老子給你加派兵力, 肯定能保護好你們的。我再給大總統親筆休書一封, 他敢動老子的兒子兒媳, 就是跟閻王老子過不去!”

韓靖渠那一句“親筆休書”一封方說出口,眾人腹腔皆是一緊,生生把要出口的笑意憋了回去。唯獨平日裡被寵得最甚的韓夢嬌什麼都不怕,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父親, 你打算如何親筆休書啊?”

韓靖渠抽了一口煙, 得意地吐著煙圈, 眼裡都是對小女兒的寵溺:“老子就是畫一坨屎,他也得認出來是什麼意思!”

確實,韓靖渠真的也隻能畫出一坨屎來。大字不識一個,韓靖渠身邊的副將一直都是他的耳目, 簽發文件或者撥動財款,都是副將拿給大帥,大帥龍飛鳳舞地描畫出一個圖形來。

神奇之處就在於這圖形雖然簡單,可落筆輕重,線條走向都是有講究的。專人自然看得懂,從未出過差錯。

韓夢嬌小的時候曾問過父親,這麼做就不怕底下人起壞心眼,糊弄他麼?韓靖渠隻是哈哈一笑:“我一個人管三十萬人,他們若真有異心,想糊弄我,我會寫字又如何呢?”

眾人被大帥逗笑,可韓江雪著實笑不出來。沒錯,各方割據,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總統並不會因為一對年輕人而和韓靖渠撕破臉,但這世上希望韓江雪死的人,又何嘗是大總統呢?

從小到大,發一次燒,生一次病,摔一次跤,這些尋常孩子所體味過的最平常的人生經曆,在韓江雪身上,都可以是致命的。

韓家的家業越來越大,東北王的位置越發穩固,韓家三兄弟之間的矛盾也便愈發突出。

老二是純文人,心思不在此,又與老大同父同母,活得自然舒坦許多。可韓江雪不同,大太太護著他,卻又並不實心實意護著他,隻得在韓家各方勢力之間遊刃有餘,又得保證獨善其身,不受傷害。

此去天津,大總統不想要他的命,韓江海就不會暗地裡做手腳?

他慣於在風口浪尖上尋求自保的節點,可那是在獨善其身之時。有了月兒,韓江雪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軟肋,生於心房之側,觸不得,碰不得。

“這事……到時候再說吧。”韓江雪的語氣裡從未有半分猶豫,言語間的意思也明確,他不會帶月兒去天津的。

月兒沒出過錦東城,山高海闊的地方多了,她也不見得處處都想去。隻是想著新婚燕爾,二人之間沒有多深的感情基礎,卻也沒有過分抵觸。年輕□□相互吸引的新鮮勁還沒過,夫君便並不耐煩與她隨行了,這才是讓月兒最為失落之處。

她總說不上心思,卻偏偏上了心思。

晚飯後,月兒挽著韓江雪的胳膊進了房間。房門乍闔的瞬間,搭在臂彎上的玉手便驟然鬆開了。

沒了旁人的目光,她也裝得倦乏了。轉身回了書房,尋了本她認得字的書,心不在焉的讀著。

隻言片語都不肯進腦子。

韓江雪在書房門口打了會轉,左思量右思量,最後還是決定把話鋪平說開。

“我想……你是不高興了。”

月兒一怔,將目光從書頁間抬起來,她自然是不高興的。自己的夫君任旁人如何勸說,都不肯與之隨行,這不是平白向所有人述說厭惡麼?可這份不高興又偏偏難以付諸言語,說出來小家子氣,矯情。可不說出來,心中又憋悶得很。

“我哪裡有什麼不高興?你要洗澡麼,我去幫你放水。”月兒躲開韓江雪的誠摯目光,起身便要避到洗手間裡去,隻是身子剛一前傾,便覺得腰間被牢牢束縛,在巨大的力量懸殊下,她被輕而易舉地帶回了韓江雪的懷裡。

她規規矩矩地站著,並不甚用力與韓江雪臂力做對抗,同樣也並不順勢依偎著他。她有什麼資本去展現自己的不卑不亢呢?不過就是這般不依靠也不掙紮吧。

“你我是夫妻,本該同心的。若是不高興,說給我聽,不必這般拒我於千裡之外的。”韓江雪感受到了月兒無聲的對抗,一想到往日裡她那般怯生生的小心模樣,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見月兒不說話,他繼續補了句:“我知道,你很想與我去天津的。”

話不挑明,月兒的火氣還壓在自尊下不好發作,如今拿到台麵上說了,月兒心頭反而更加酸澀了。

“三少何故這麼說呢?既不想帶著我,又為何非要挑明了我想去呢?給了一刀又翻開傷口欣賞一下,可以滿足三少作為當家男人的自尊心?”

懷揣著一肚子酸水,月兒越說,這委屈便越膨脹,不多時,眼底就泛起了淚花,想忍著,就越往外湧。

韓江雪耐著性子,卻仍舊不肯鬆開摟住月兒的手。

“我便知道,這話還是放在台麵上說比較好。免得你我之間生了誤會與嫌隙。你我新婚,我何嘗不想帶你一同離開這汙氣昭昭的大家庭出走一段時間呢?過幾日隻有你我的日子,哪怕幾日也好。”

話音乍落,韓江雪的小臂處能漸漸感受到月兒原本緊張的肌肉開始慢慢舒緩。

“可是這次不行,”韓江雪頷首,認認真真地直視著月兒的眼眸,“大哥這麼殷勤,很難說他不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我不能帶你去冒險。”

月兒抬頭望著那兩潭深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她忽而能在其中見到了一縷黯淡。

“一個女人,既嫁給了我,我沒有道理不護她一世周全的。”

誓言來得過於突然,兩個年輕人都是始料未及的。說者不知自己已慷慨悲憤至此,而聽者也沒想到對方能重情至斯。

甜言蜜語月兒是熟悉的,嫁出去的姐姐們曾回來講給過她聽,話本戲詞裡也到處可見。

但這般樸素的,真摯的,隻屬於月兒一個人的,卻這樣毫無預兆地撲麵而來,足以把初經情愛的月兒砸得個七葷八素。

從前她以為,辦了婚禮典儀,便是夫妻了。如今奢侈地與對方心交心更近了一步,竟覺得如幻夢般不真實了。

“為……什麼這麼說?會有什麼危險?”月兒這問句,更像是為了打破尷尬,但落在韓江雪耳朵裡,卻是認認真真的質問。

他也隻能在腦海裡好一番組織語言,認認真真地作答。

兩顆心就這樣挨著極近,共同感受著彼此的共振。他無條件信任地將這麼多年來自己在韓家的處境和盤托出。

月兒心中的韓江雪其人,多少都與他這孤傲冷絕的名字有些相似的,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可耐心地聽完了韓江雪的過往,月兒突然覺得二人的距離,又一次被拉近了。

敏感多情如月兒,身陷泥淖,才會更把自尊看得重一些。她怎麼也沒想到韓江雪為了活著,在這深宅大院裡曾經曆過何等的屈辱。

“你這些話,曾與人說過麼?”

韓江雪真摯搖頭,確實,作為一個男人,他怎麼可以隨處展露內心的脆弱?這隻能把他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那你與我說這些,信得過我?”

信得過麼?韓江雪被問得一怔,旋即向內捫心自問。對於月兒,他不是沒有懷疑,甚至讓副官調查過她。

時至今日,韓江雪依舊不知道月兒的真實身份,但一貫理性如他,卻在每每麵對這個嬌弱卻帶著柔韌的小妻子的時候,內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

不可思議地覺得,她是可信任的。

月兒試探性地伸手,慢慢環過韓江雪的腰線,想要給他一個擁抱表示撫慰。可她依舊是那般靦腆而羞怯,動作也是慢吞吞的,韓江雪等不及,便主動迎了上來。

化作他在她眉間的輕啄一吻。

動情處的神情擁吻,卻讓月兒更緊張了。她根深蒂固的思維當中,這種肌膚相親是某種夫妻禮儀的先行信號。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應和。

韓江雪會意,溫和笑了起來:“不過是goodnight kiss,何必這麼緊張?”

法語還在焦頭爛額,英語月兒更聽不懂了,她的緊張仍舊沒有散去,虛掩著環繞在韓江雪身上的雙臂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被逼急了,倒卻福至心靈起來,她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也說夫妻一體,倘若你去天津有危險,那我留在東北不是一樣有危險?索性都有一道坎要過,我可以陪著你,也算我人生幸事。”

話是實話。你不離不棄,我自然生死相依。

韓江雪與月兒都有些想不明白,度個蜜月而已,何故把兩個年輕人都逼得如此慷慨悲壯起來。

月兒這話說得確實帶著幾分私利色彩,但韓江雪思忖了一會,仔細品來,確實也有一點點道理。如果大哥真的打算動手,拿留在家中的月兒作為談判的籌碼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把她帶在身邊,反而安全。

早知是這樣的結局,韓江雪何須鬨得二人一頓不爽利,又害得兩個人好生互訴衷腸。

不過好歹心裡的疙瘩打開了,蜜月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

昨晚在飯桌上鏘鏘然拍板拒絕帶夫人上路,今早便宣布二人的天津蜜月之旅即將成行。

韓家上下表麵都是恭賀道喜,背地裡談論起來,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三少奶奶在禦夫方麵當真有一套。一晚上足以扭轉乾坤,恐怕床笫間的功夫和枕邊風的能力非常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