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2041 字 3個月前

韓家位於天津的老宅, 其實是那位張姓軍閥的老房子。韓靖渠大婚的時候,大太太的父親把這裡給了韓靖渠, 作為新婚夫婦的新家。

故地時刻提醒著莫忘故人,很顯然,董世昭並不善於知曉人心,他這麼做是在用一把鈍刀子時刻磨著少年人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同時也把自己女兒的幸福,與自己的性命磨斷了。

作為稱霸一方的軍閥,董世昭出身名門, 一路順風順水,他從未把一句亙古不變的老話記在心上, 那就是莫欺少年窮。更何況, 這是個虎狼橫行, 投機就可能翻身的時代。

後來韓家入主東北,天津老宅子也沒荒廢, 留著大量的傭人悉心打理。據說韓靖渠在全家的宴席上就曾點明自己不賣老宅,就是想時刻提醒自己曾受過的屈辱。

據說當時大太太鎮定自若,低頭喝著茶。

上一輩人的恩怨, 月兒隻能是位看客, 她上下參觀了一番韓家老宅,與東北韓家洋樓的布局沒什麼太大差彆。她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偷偷捂著小肚子休息起來。

韓江雪忙完了公事回來, 見月兒吃了半盤子的糖蜜餞,問道:“牙齒不要了?吃這麼多甜的?”

“沒,我挑酸的吃的。”

韓江雪無語凝噎, 這是什麼邏輯。

跟在韓江雪身後的,是位身材矮小了許多,連軍裝看起來都寬大不合身的小衛兵。月兒起初未在意,餘光掃過,半晌才認出來,這是穿著軍裝的槃生!

“你……也來天津了?”月兒高興壞了,站起身仔仔細細打量了半晌。

“我帶他來,就是想讓他能時刻跟著你。這幾日我難保什麼時候有公事要處理,你也不能總窩在洋樓中。”

“當初你晾著他不讓他進門,我還以為你不會讓他進軍營了呢。”

韓江雪調笑:“他替你辦了事,我對你負責,不就得對他負責麼?想不納入軍營都不行了。”

月兒感激韓江雪的貼心,湊上前撒了個嬌,槃生趕忙低頭,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韓江雪見他那窘迫樣子,笑著讓他先出去了。

轉頭,把月兒拉到了房間的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寧袖珍□□。

“這回給你買了那麼多手包,記得換包的時候把這把槍也放進去。切記,一定要隨身攜帶。”

“原來你非要給我買包,是因為我帶來的包太小了,放不下槍。”

韓江雪點頭:“你的安全最重要。”

月兒渾渾噩噩地活了十幾年,每一分努力都是為了活下去,可卻第一次覺得自己要直麵生死了。心頭一陣惶恐,腦子裡閃現出無數場景。

如果真到了生死關頭,她斷然不能給韓江雪拖後腿的。舍生取義,永遠做韓江雪心頭的白月光也不錯。可轉念一想,自己浮萍般漂泊生涯好不容易有了依靠,還沒享受過人世美好,就這樣麼要死了,豈不是可惜?再突然又想起了肚子裡的孩子,不行,我可不能死,還有條命要依靠我呢。

月兒像一位拙劣的戲曲創作者在心中瞬間虛構了幾個版本的話本,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慷慨悲憤。

慢慢的,眼底泛起了殷紅的血絲,身上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韓江雪不解其中意,更沒想到自己的小夫人內心戲會這麼足,隻道是她有些怕了,於是攬過她的肩膀,寬慰道:“這隻是以防萬一,你放心,不見得會有什麼事。即便有事,我也會護你周全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

韓江雪撫了撫月兒的頭發:“好了,去休息一會吧。晚上有個宴會需要陪我一起去。”

“會議今晚就舉行?”

“不是,會議還要過幾天,你不需要參加。今晚隻是個私人晚宴,南麵的和西北的幾路代表也都到天津了,想一起吃個飯。”

安置了韓江雪去小憩一會,月兒卻忙開了。離開了東北韓家,隻有他們夫妻二人的時候,她反而更像是一位妻子,一位當家主母。

對於天津的傭人,月兒並不熟悉,索性便拿出了韓江雪晚宴需要穿的西裝,平整鋪開,小心翼翼地用熨鬥熨燙起來。

又仔仔細細地挑選了晚上出席宴席的連衣裙和配飾,畢竟今天的月兒,不僅僅是韓江雪的臉麵,更大程度上,她成了東北的臉麵。

最終利用一點空餘時間,還悄悄地拿出筆記本,背了幾個單詞。出門在外,功課不能落下。

晚宴是由西北軍閥劉長榮的長子劉啟桓做東,定在了租界裡的洋餐廳起士林餐廳。

月兒挽著韓江雪到場的時候,幾方軍閥的代表都已經攜夫人到場了。

“實在抱歉,軍務耽擱,來晚了,讓大家久等了。”

韓江雪本就對今晚的晚宴沒有太大的興趣。如今川軍和西北之間相愛相殺,蒙古人虎視眈眈,南麵的革命軍脅迫著大總統北伐,直係首當其衝,無論是哪一方,都急於向東北的韓家拋出橄欖枝。

偏偏韓靖渠想作壁上觀,坐山觀虎鬥。而少年意氣的韓江雪更是有自己的心中思量,並不欲與此輩過多深交。

既是推脫不開的應酬,逢場作戲就好。

“說哪裡話,聽說韓老弟今天才到天津,肯定有很多軍務要處理。”

包間內的來賓們並未上座,而是男男女女的在沙發上閒聊。見韓江雪進門,劉啟桓趕忙起身大跨步上前,離老遠便伸出手要與韓江雪握手。

見西北先行一步做足了姿態,川軍的宋之卿和直係的龔誌學也隨行其後,生怕自己這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顯得顯得不夠真誠。

韓江雪被幾位代表簇擁著,謙讓至主位。韓江雪偏偏又不想做這個出頭的椽子,極力婉拒。

幾方勢力你來我往的敬讓,原本半癱在貴妃榻上的男人“嘖”了一聲,起身推搡開虛情假意的人們,一屁股坐在了西餐長桌的主位上,一隻手拄著下巴,滿眼鄙夷地望著對麵錯愕的人群。

月兒站在韓江雪身後,打量著主位上的男人。

黝黑的麵龐如同斧鑿刀刻一般,挺鼻寬眉深眼窩,輪廓上有些像錦東城街頭橫行的俄國老毛子,隻是膚色深了許多。鬢角剃成了一寸的長度,剩下的長發編成十幾股小辮子,紮在腦後。左耳掛著巨大的銅質圓環,衣領與頸子交接處隱約可見紋身的邊緣。偏偏這副野性十足的原始美感,搭配的是正兒八經,甚至有些不太合身的筆挺西裝。

月兒見過的人本就有限,這副打扮的更是聞所未聞。她想不出這是哪國的摩登潮流,隻得向內自省,許是自己見識淺薄吧。

彆說月兒不認識,今天在場的絕大多數男人對這位茹毛飲血般野人也不熟悉。東家劉啟桓原本正緊握著韓江雪的右手不放,如今尷尬境地,隻得上前為大家介紹起這個“沒眼力見”的鄉巴佬了。

“諸位,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西南大土司的長子木旦甲公子,也是我今天重要的客人。”

西南土司……眾人臉上的表情皆是晦澀不明,心底暗誹大總統這是黔驢技窮了,有個山頭能拉出個隊伍的主兒就能自稱一方諸侯了。

唯有川軍的宋之卿客客氣氣地向木旦甲點了個頭。

這野路子雖叫不上正規軍,但宋之卿知道借著地理優勢,土司府的實際戰鬥力不容小覷。滇軍實力不弱,土司愣是能在滇軍管轄內保留了自身,手段可想而知。倘若劉啟桓來一個遠交近攻,川軍夾在中間,可就進退維穀了。

各人打著各人的算盤,木旦甲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餐桌,操著極重的西南口音問:“劉少帥,吃飯還是不吃飯?你們漢人流行站著吃?”

眾人乾巴巴一笑,各自落座。

男人們虛與委蛇,總妄圖刀槍不入,又恨不能殺人於無形。身畔傍著的女人們像盛夏的嬌花一般各自盛放,期間較量卻又絲毫不輸給男人。

臉蛋,氣質,身形,發飾……仿若年長了哪怕一天便貶了價值,矮了一寸便萬劫不複。你頭上的簪花是我去年用過的款式,我頸子上的項鏈是特地找人從法國背回來的……

南海的珊瑚,西麵的瑪瑙,北疆的琥珀,東瀛的珍珠……桌上的女人們像是一具具有著血肉的珠寶架子一般在不經意間展露著自己男人的財資。

男人們樂享其成,畢竟槍杆子拿不到餐桌上說,但自家女人的雍容是看得見的。

韓江雪本就刻意想讓自己邊緣化,月兒更不欲與女人們盲目攀比。她眼前有更愁的事情,就是桌上的這塊牛排。

在嫁到韓家之前,明家人臨時抱佛腳地為月兒普及了一番西餐禮儀,然而明家上下除了明如月,也都是沒出過國的半吊子。再加上紙上學來終覺淺,月兒根本沒有時間去實踐。

如今麵對碟盤刀叉和還帶著血絲的牛肉,月兒犯了難。

作為一個有職業素養的花瓶,月兒深知自己今晚的任務就是靜靜的美豔,能驚豔全場最好,不能的話也不要出任何岔子。

於是在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切割明白這塊牛排的情況下,月兒決定,坐直身板,麵帶微笑,不動手。

奈何劉啟桓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與韓江雪示好了,見月兒不動餐,心下著急:“怎麼,韓夫人不喜歡這家西餐廳麼?聽聞夫人留洋歸來,劉某特地選擇了這家店,據說正宗一些。”

眾目睽睽之下,月兒倘若再作驕矜就顯得矯情做作了,她隻得硬著頭皮拿起已然擺好的餐刀餐叉,仔細回憶起在明家學過的西餐禮儀。

左叉右刀……左刀右叉……越是著急,月兒越想不起來該如何如何操作。

餘光裡看向韓江雪的方向,月兒也學著他的樣子,用左手拿著叉子抵住牛排的一角。然而並不熟悉牛肉紋理的月兒,執刀的右手卻像是從旁人處借來的一般。

根本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