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2321 字 3個月前

韓江雪腳步一滯,看向婦人。那婦人倒是一激靈, 反應了一會, 馬上開口:“是我兒的聲音, 誤會, 誤會!”

說罷, 婦人便要去開門。

副官卻用身體抵住門板, 槍口朝向那婦人。

“你說是你兒子, 就是你兒子?再說了,你和你兒子有什麼居心,我怎麼知道?”

門外傳來少年人的催促聲:“娘,你快點開門。有人受傷了,我還得去找醫生呢!”

聲音甚是急切, 韓江雪把月兒拉倒了身後, 端起槍朝向門口的方向,點頭示意副官先開門, 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門開得太急,門外人猝不及防, 兩攤血肉直接摔了進來。

在黑洞洞的槍口下,齜牙咧嘴, 潰不成軍。

月兒驟然看見這些血,無端又想起昨晚所見的日本女人,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了出來。

韓江雪倒是從容許多,他定睛一看, 摔在地上的人裡正有著昨晚剛認識的,那奇裝異服的木旦甲!

門外木旦甲的隨從趕忙衝了進來,將壓在另外一人身上的木旦甲扶了起來。隻是些許移動,韓江雪也能感受到他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傷得不輕。

木旦甲一腦門子的冷汗,抬頭看見了居高臨下的韓江雪,先是些許錯愕,但轉瞬便恢複了理智。

“好巧啊,韓少帥。”

木旦甲身下壓著的,是一個周身學生服裝的年輕人,這會撤了背上的外力,也坐了起來。滿臉滿襟的血,看向勢均力敵的雙方。

誰也沒說話,婦人卻“嗷”的撲了上去。

“我的兒......你這是咋了...!”婦人哭腔都不在調上,顯然被嚇得不清。

學生安撫婦人:“媽,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這是這位壯士的血。他救了我......中了彈,我得趕緊給他找醫生去!”

說罷,驚魂甫定的學生爬起身就要往外跑,卻被副官的槍口擋住了。

與此同時,木旦甲那鷹爪一般有力的大手也死死鉗製住了男學生的腳踝,吃力對他說:“不要找醫生。傷不嚴重,沒必要聲張。”

月兒到這個時候才緩過神來看向木旦甲腿上的傷口,槍傷處已經皮開肉綻,粉色模糊的血肉都已經翻了花,身上還有其他劃傷的痕跡。

說傷不嚴重,任誰都不會信的。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受傷?”韓江雪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仍帶著戒備,抬腿向前一步,將身體擋在月兒的視線前,不想讓她看到這麼血腥的場麵。

“是啊,兒啊,到底咋回事啊?”

學生支支吾吾:“我……我在法租界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被租界的警察圍剿,然……然後這位壯士就救了我。我就帶他來家裡了。”

集體活動?學校的集體活動,關租界警察什麼事?他含混不清的言語讓婦人更加心焦,但韓江雪已經猜出了些許端倪。

“你們上街宣傳反戰了是不是?”

男學生瞳孔驟縮,驚愕地看向韓江雪。隨後也明白隱瞞不過去,赧然低頭,硬著頭皮說:“是。”

婦人一頭霧水:“啥是反戰?反什麼戰?關你個學生娃子啥事?”

男學生看著母親一臉茫然的表情,眼底閃過一抹厭棄:“外國人打中國人,中國人還打中國人。洋人打,軍閥打,打來打去,老百姓啥時候是個頭!”

至此,婦人才明白兒子今天經曆了什麼。她隻是個出苦力的婦女,鬥大的字不認識一個,她也知道,天天打仗,老百姓沒有好日子過。可她實在想不明白,這關她兒子什麼事!

婦人抄起牆角的笤帚疙瘩就朝少年人掄了過去,涕淚橫流也顧不得擦,隻是咬著後槽牙咒罵:“打仗有當兵吃官糧的去打,關你個學生啥事!我和你爹辛辛苦苦賺這兩個子兒,供你上學,你……你今天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活不活了!”

學生不是個死心眼,挨打自然要跑。二人在屋子裡你追我趕,咒罵聲與辯解聲交織,惹人不勝其煩。

韓江雪走上前,俯下身蹲在木旦甲旁邊,聲線依舊冷淡,但並不冷漠。更像是一位醫生,審時度勢,清醒自處。

“你中槍傷了,需要趕緊把子彈取出來,進行縫合。這裡條件太簡陋了,必須馬上去醫院。”

木旦甲此刻黝黑的皮膚都開始有了泛白的跡象,雙唇發青,兩頰汗水成串。然而即便這樣,他還是故作輕鬆地扯開了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

伸手將自己的前襟摟開,露出一塊猙獰可怖的刀疤。

“十二歲那年玩刀刺了個對穿,也沒去什麼洋醫院。老子照樣活到了今天。一會讓小夥子給我找把刀,老子自己就能把子彈剜出來。”

韓江雪看了一眼木旦甲身上的疤痕,又看了眼他腿上的傷口。

“情況不一樣,現在無法確定你這顆子彈有沒有傷到骨頭,動脈和神經。貿然剜出來,沒有麻醉,沒有消毒,沒有後續搶救措施,非常危險。”

韓江雪不由分說,伸手扳向木旦甲的肩膀,欲圖將他攙起來。

卻被木旦甲身後的隨從按住了雙手。

雙方的之間的情勢又一次變得劍拔弩張。副官與小槃生都抬起了槍口。

木旦甲倒是雲淡風輕,揮手示意隨從退下:“彆亂來,彆叫漢人說我們不識好歹。他真是想幫忙,我能看出來。”

轉頭眉毛一挑,又對韓江雪說:“不過說起來,咱們兩個還沒熟到讓韓少帥出手相助的地步吧?”

他青筋暴起的樣子,在韓江雪看來,已然是強弩之末。

“我在法國留學的時候,學的是醫學。醫生對患者負責,不需要是熟人的。”韓江雪說完這句話,也覺得格調過高,恐難讓木旦甲信服,旋即緩和了語氣,“而且你救了學生,我覺得你值得被幫助。”

月兒在一旁梳理消化著韓江雪的話。“幫了學生”,幫的就是這些“反戰反軍閥”的學生。她猛然間突然想起那一日美玲托付她央求韓江雪救邱瑾,她還沒開口,韓江雪就做到了。

“既然知道我救的是什麼樣的學生,也知道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現在如果去醫院,有多危險。”木旦甲因為虛弱而語氣懨懨,“我殺了法租界十來個人,他們如果知道了我身後的土司府,你說,會怎麼樣?”

韓江雪會意。他來不及過多思忖,咬牙做了決定。

“你心意已決,我不勸你。我好歹學醫的,比你自己剜子彈專業一點。不過我沒有任何把握讓你活下去,你信我麼?”

木旦甲身側扶著他的隨從警覺地看了眼韓江雪,滿是猶豫。木旦甲倒是光風霽月,大喇喇扯開虛弱的笑容:“行啊,還省得老子自己動手了。”

轉頭安慰性地對隨從說:“看沒看見,老子就是富貴命,到哪都有人伺候咱。”

李副官早就看這兩人不爽,眉頭緊鎖,好似長官一句話,他就能第一時間衝上去生吞活剝了他們。但韓江雪冷靜許多,他轉頭對李副官說:“去後備箱裡拿我的醫藥箱。”

月兒詫異:“你平時還帶著醫藥箱?”

“嗯,一般情況下會在車裡和家裡備著,難免會有用到的時候。不過工具不是很齊全,能不能熬過這一劫,全憑他造化了。”

副官行動麻利,醫藥箱被取了過來。幾人合力將木旦甲抬到了床上,韓江雪從醫藥箱中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盒。

到了這個時候,木旦甲仍舊有心說笑:“嘿,你這鐵飯盒挺精致。”

副官一臉鄙夷:“什麼鐵飯盒,你家吃飯用這麼精致飯盒?這是我們少帥從德國帶回來的……拜……拜耳朵麻醉用的。”

“拜耳朵?你們漢人還有這風俗?拜了能救好我家公子麼?”隨從一臉天真,倒真是能看出急了,天地神佛,誰能救人他就信誰。

韓江雪從鐵盒中拿出針管和藥劑:“德國拜耳,藥廠名字。拜誰都沒用,你們幾個按住他,我備用的麻醉藥劑量很小,恐怕作用不大。”

木旦甲勉強一笑,估計也想到了之後要遭受的痛苦,問旁邊的男學生:“小夥子,家裡有沒有烈酒?給老子喝點!”

漁人家貧,並沒有什麼存酒。怎奈木旦甲救了學生,他轉頭就要出去買酒,被韓江雪攔下了。

“喝酒乾什麼?”

“喝了心裡熱乎,有力氣。”

“一會疼起來,少喊少掙紮,才是保持體力的最好辦法。說什麼喝了心裡熱乎,你就是想喝酒壯膽。”韓江雪戴好手套,將麻醉劑推進木旦甲體內,聲線冷決,並不留情麵,“手術本來就不一定能成功,喝了酒血壓升高,非常容易出血過度而亡。忍著吧。”

木旦甲其人,身高體壯,怎麼看都頗有些英雄氣概。然而有勇氣歸有勇氣,如關二爺一般刮骨療毒麵不改色的,古今也沒聽聞過有第二個,韓江雪一刀下去,麻醉藥的作用果然不大,疼得他胸膛起伏,整個身體都蜷縮震顫起來。

“你們幾個壓住他!”韓江雪大喝。

副官,隨從,槃生,甚至漁人與學生同時都衝了過來,死死地將木旦甲按在了床上。

然而那學生在看到了切開的傷口刹那,臉色突然慘白,幾經乾嘔,終於沒忍住,回頭吐了出來。

“滾滾滾,彆在這礙事。”漁人一腳將自己沒用的兒子踹到了一旁。

這樣一來,少了個人按著,木旦甲又天生力氣大,又有些按不住了。

月兒站在旁邊看著整個過程,她突然想起昨晚無力幫忙,甚至略顯累贅的自己。她總是試圖站在韓江雪身旁,與他並肩前行,卻一直在他的庇蔭下被細心嗬護著。

她不想再做那個懦弱無能的小女人,即便她無法短時間讓自己強大起來,但也要竭儘全力,跟上韓江雪的步伐。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替上了男學生的位置,將全身的重心壓在雙臂上,用儘全力去按住木旦甲的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