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2126 字 3個月前

秦夫人並不是一個慣於拿腔調的人, 相較於過程,她更在意結果。

於是很爽快便答應了。

一彆數日,月兒一顆心一直高高懸著,驟然聽聞可以與韓江雪相見,激動得感覺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可就在下了戲樓的一刹那, 月兒卻反悔了。

“夫人, 今天太晚了,明早我再去看江雪吧。您放心,明天,我也可以給您一個想要的結果。”

秦夫人對於月兒的反複頗有些意外的, 難道她不急於見到自己的丈夫麼?於秦夫人而言,身居此位,更明白夫妻一體, 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的道理。

如果易地而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如同韓夫人一樣抗爭到底。可裡麵難免帶著真情與現實的交織。

她見過韓夫人仍舊未消腫的眼睛, 知曉那是啜泣至天明的痕跡。原以為這位嬌滴滴的少婦與自己是不同的,可如今見她如此反複,又不急於相見了,想來也便沒什麼不同。

救人心切是真的,全部出於真心倒不見得了。

秦夫人隻得耐著性子點頭:“也好, 那韓夫人就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早我會派人去接韓夫人。”

月兒點頭允諾,一顆惶惶之心何曾有過半分安寧。她此刻恨不能肋生雙翼,借著東風便飛到韓江雪的身邊。

這種度日如年的日子,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捱著了。

可是她不能就這麼去見韓江雪。寬大鬆垮的護士服,哭腫了的雙眼,憔悴至斯。倘若江雪看見了這樣的她,心中會是怎樣一番酸澀痛苦?

月兒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在心底暗示自己,睡一個好覺吧,明早好容光煥發地麵對韓江雪。

然而已然幾日幾夜不能深寐的月兒此刻無論如何都合不上眼。他的身影,聲音,就這樣逡巡在腦海裡,時時刻刻撩撥著月兒敏感脆弱的神經。

她太想他了。

月兒無奈,去找了韓江雪的藥箱,裡麵恰有幾粒安眠藥。

在醫院工作這麼久,月兒對於常見藥物也有了一點了解,也知道安眠藥不可以隨隨便便吃。不過此刻為了養精蓄銳,她還是選擇吃了一顆。

終於,熬了幾天的月兒終於可以入眠了。可夢中之境光怪陸離,多半都是危險可怖的。

她看見韓江雪站在血泊裡艱難前行,四肢被鐵鏈磨得傷可見骨,鳥獸撕咬著他的肌理,蟲蟻啃噬著他的皮膚。

在百鬼哭號掙紮的無儘煉獄的儘頭,衝著月兒笑著。

月兒雙眼所見,如痛在己身。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卻似被什麼無形之物束縛住了手腳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她拚命掙紮,如同絕境中妄圖殺出一條血路的困獸。然而卻發現無的放矢,她不知道,到底是誰束縛住了她。

漸漸的,韓江雪的笑容都變得模糊了。身邊的厲鬼也有了真切地化形。

珊姐齜牙向前,手中仍舊我這拿大人的楊柳枝,仿佛隨時都能將她生吞活剝了。秦夫人手裡拿著剔骨刀,在磨刀石上磨礪著,發出刺耳的聲音。韓江海的腿上跨坐著衣衫不整的伶人,似在一麵交臠,一麵悠然舉著槍口,正對月兒。已然麵目不可辨析的日本女人,艱難爬行在血泊之中,伸出嶙峋之手,聲聲哀怨,對月兒說“還我命來”……

月兒被無形的恐懼環繞著,生生撬動她本就並不堅韌的意誌力。

她拚命想要掙脫這些恐怖幻象,穿過人群,去尋找韓江雪的身影。她竭力呼喊著韓江雪的名字,恨不能喊到心肺懼裂。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兒仍舊沒有找到韓江雪。

她感覺一陣地動山搖,最終,睜開了眼。晨光已然熹微,周遭一片暖白。

旁邊是木旦甲和宋小冬焦慮到無以複加的眼神,雙雙盯著月兒。

原來是他們把她搖醒的。

宋小冬滿臉淚痕:“月兒,無論如何,也不該做這種傻事啊我的傻孩子。我們還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月兒不解,轉頭,看見宋小冬捏著僅剩幾片藥的安眠藥瓶。明白她誤會了什麼。

“沒事,您誤會了,我昨晚不好入眠,就吃了一片。不礙事的,你們出去吧,我要洗漱了。一會去見江雪。”

二人聽聞能見韓江雪,都跟著來了勁兒,紛紛表示想要跟著一起去,都被月兒拒絕了。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江雪就能回來了。去太多人反而不好,放心吧。”

月兒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精細的裝扮自己了,一遍遍描畫峨眉,一遍遍照著鏡子。生怕妝容多了一分顯得過妖,又怕少了一分太過淡薄。

終於,在反反複複的比較之後,月兒選定了裝束,總統府的汽車也來了。

秦夫人說韓江雪並非“身陷囹圄”,可關押地點確確實實是天津城郊的河西監獄。當看到了高牆鐵網的時候,月兒的臉色愈發凝重。

秦夫人坐在身側,也看出了月兒的不悅,悠悠開口解釋:“雖然是監獄,但生活所需一應俱全,韓少帥生活無虞,您不必太過擔心。”

月兒沒有作答,她不相信任何人所說的。她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經過層層審核檢查,最終,月兒進入到了監區當中。

一道道厚重的鐵門打開時發出的吱呀聲,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一層層剝開月兒的惶惶之心。

她期冀著門開之後便能看到她那永遠溫柔從容的丈夫,卻又害怕那扇門打開,是夢中煉獄的場景。

終於,磨礪耗儘了所有耐心之後,最後一扇門打開了。

讓月兒頗為意外的是,這裡陽光充足,房間整潔,倘若不是窗口有著鐵網,她甚至覺得這就是個套房,供旅人休息。

月兒逆著明媚陽光,看見了頎長筆挺的身影矗立在窗前,那笑容溫和如融在陽光之中,隻需略一著眼,就足以撫平所有創傷。

夢境與現實的粗略重合讓月兒半是驚,半是喜。

此時此刻,她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顧不得什麼體麵,她像是一隻受了驚慌的小鹿,衝向了韓江雪的懷抱。

溫暖的,她日日都在懷戀的,讓她覺得人世間仍有可眷的懷抱。

她以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可就像孩童受了委屈,尋到了庇佑之後,那份委屈便發酵開來,愈發彌漫。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月兒近乎泣不成聲,強忍著抽泣才說出了這句話。足以如同釘排滾過韓江雪的內心,紮得他千瘡百孔。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我想你一樣,我知道。”韓江雪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月兒的秀發,一遍又一遍安撫著月兒焦躁的情緒。

月兒哭得累了,才想起抬起頭看向韓江雪的臉,下頜線變得愈發棱角分明,憂鬱的雙眸愈發深陷。

月兒都顧不得擦那滿臉的淚痕:“你瘦了!你怎麼瘦了這麼多!他們不給你飯吃?他們虐待你!”

說罷,月兒的雙眼猩紅,憤然轉身,全然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母獅,衝著秦夫人嘶吼:“這就是你說的生活無虞!你的丈夫消瘦成這樣,你也所得出無虞!”

消瘦這個詞,其實是不甚準確的。愛之深,關之切,於旁人而言,如今翩然而立的,仍舊是風流佳公子,可在月兒口中,倒像是在難民營走了一遭的苦命人了。

韓江雪略帶歉意地向秦夫人一笑,秦夫人點頭表示理解。

他板著月兒的身子,讓她重新麵對他。

“你看錯地方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這幾天吃了睡睡了吃,都起了將軍肚了。”

月兒才不信他的鬼話,擦了眼淚,嗔怪:“你還笑得出來?”

韓江雪伸出手,在月兒的腰肢上環了一環,收斂了笑意:“確實笑不出來了,因為我家夫人才是真的瘦了。”

月兒經此一事,確實消減了不少。一直以來的嬰兒肥都不甚明顯了,洋裝也富餘出一圈了。

可她仍舊打腫臉充胖子:“我哪裡瘦了,你記錯了。”

韓江雪抬頭看了一眼秦夫人,旋即俯身湊到月兒耳畔,嘶聲低語:“抱著都覺得硌了,還說沒瘦?”

月兒見他沒正行,恨恨在他胸口掐了一把:“沒良心。”

秦夫人從旁看著一對新婚小夫妻如膠似漆,懷念起自己的年輕時光來,不由覺得人生美好,也便多了句嘴:“韓少帥,你真的好福氣。你知道這些天你的夫人為你奔走,都到了能與總統府抗衡的程度了。”

韓江雪幾日來不聞窗外事,雖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底氣多來自於自己的父親和兵權。

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力挽狂瀾的,是一雙溫柔手。

他知曉月兒是如何一個連聲線都細軟溫和的女孩,從不與人爭搶。讓她來堪堪對抗這個近乎於泰山壓頂的強權世界,當是如何艱難。

韓江雪不知道其中細節,但也能想象得到,月兒該是經曆了怎樣一番苦楚。

他萬分自責,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無法給她一個躲避風雨的港灣,卻要讓她去為他遮擋風雨。

可此時不是訴衷腸的絕好地方,他也不想過分將二人的脆弱暴露給外人。

隻得忍住一腔酸澀,大喇喇笑了起來:“我家夫人果然是女中豪傑,看來醫生給我診出來的病有救了。”

病?韓江雪生病了?月兒剛剛平複的心緒又一次被撩起,急切問:“你怎麼了?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