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鬆(1 / 2)

火吻 桑玠 20946 字 3個月前

第十六章煉獄

*

等歌琰從蒲斯沅的那句話裡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已經帶著伊娃離開了大浴室。

她看著那扇被他輕輕合上的門,輕晃了下自己的腦袋,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有一些古怪。

自從她和他一起進入到這個局裡後,她似乎意外地有點兒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以她這幾天對他的了解,他是那種話極少又不愛輸出的人,更是個情緒不輕易外露的人。所以,他極偶爾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些話語和情感表達,她就會忍不住地去在意。

這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是她最為忌諱的事。

她還在CIA的時候,和自己的組員以及上司關係交好,真心相付,後來卻落得了難以想象的慘痛下場。離開CIA後,她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後來因為機緣巧合結識的南紹和方敏以外,她從來都不會真正地去在意什麼人。

她之前的人生和在這一行經曆的所有一切都告訴她——她不應該對靠近自己的人抱有“在意”的情緒。

因為一旦在意,痛苦便會接踵而至。

可是,自從他們在ADX監獄素未謀麵的第一次交鋒之後,這個叫蒲斯沅的男人,好像在冥冥之中就已經和她牽扯到了一塊兒。

即便她的心裡懷抱著彆的目的,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越來越想去挖掘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她想更了解他,她想靠近他,她想看到他更多不為人知的一麵,她也想看看他那銅牆鐵壁的護盾下究竟藏著些什麼。

而最重要的是,那種在最開始見到他時就出現的、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隨著和他的相處,根本沒有半分減退。

甚至還有遞增的趨勢。

她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

等歌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處理完了浴室裡的那幾具屍體之後,她洗乾淨了自己的雙手和匕首,然後才離開浴室。

整個負六層此時出奇地安靜。

走到樓層的正中央,她看到蒲斯沅正一個人背著手、靜靜地站在方桌旁,似乎是在等著她。

剛剛在浴室裡他對伊娃說話時的溫柔仿佛是曇花一現,此刻他又變回了那座牢不可破的冰山。

她發現,他已經摘下了頭上戴著的假發套,也用水清洗過了自己臉上的妝容。此時,他的臉龐已經又恢複成了以往英氣硬朗的模樣。

隻是,他的身上還穿著那條墨綠色的連衣裙,如此一來,這個裝扮瞬間顯得更違和了。

而他的鬢角邊,此刻還有一顆沒有擦乾淨而遺留著的水珠,那顆俏皮的水珠正順著他漂亮的下顴骨,蜿蜒往下。

歌琰這時走到他的麵前,然後她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下一秒,她竟然伸出手,輕輕地用她的食指從他的側臉邊直接撚過了那粒頑皮的水珠。

她的手因為剛剛才用冷水衝洗過,上麵還留有冰冷的餘溫,此刻和他溫熱的臉頰相觸,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意味。

蒲斯沅的眸光微微一閃。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神態和動作。

當時間滴答流逝,他最終卻也並沒有說什麼。

歌琰將那顆水珠在指尖輕輕撚了撚,而後低聲問道:“伊娃她們人呢?”

他朝左邊的那間牢房一抬下巴:“我已經把四間房間裡被關押著的女孩們全部都放了出來,並把她們都暫時先集中在了伊娃她們這間。”

歌琰:“一共有多少人?”

蒲斯沅:“二十九人。”

歌琰蹙了蹙眉:“才二十九個人?”

他點了下頭,再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樓梯。

歌琰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安全地遺留在這一層的女孩們總共隻有二十九人,那麼可能其他牢房裡被帶到上麵樓層的女孩會有不少的數目。

“走。”她從身後拿出了兩把從看守者們身上順走的槍扔給他,“在他們發現這一層的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先解決他們。”

這個組織的領導者或許覺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們根本沒法兒鬨出什麼動靜來,於是在最初設計整個組織架構的時候,對這最底層的管理安排最為鬆懈。

而這恰好給了他們絕佳的鑽漏洞的機會,能夠在解決上麵樓層的所有人之前,先把伊娃她們暫時安置在這個無人打擾的相對安全的地方。

沿著樓梯慢慢向負五層前進的時候,歌琰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她轉過頭問蒲斯沅:“你剛剛在其他幾間牢房裡,有看到過伊娃的朋友喬伊嗎?一個紅頭發、臉上有雀斑和痣的女孩兒。”

蒲斯沅:“沒有。”

歌琰並不知道他擁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但凡看一眼,無論是人的皮相還是繁複的數據都可以牢記於心。於是,她還懷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想著可能是他剛剛不夠仔細去觀察那些女孩子們,或許喬伊現在已經在下麵的牢房裡和伊娃團聚了。

他們從負六層走到負五層,隻花了約摸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在快要進入負五層的時候,歌琰靠在樓梯的拐角旁仔細聽了聽,壓著嗓子道:“好像沒人在,好安靜。”

蒲斯沅落在她後麵一格台階,聞言淡聲回:“有,但最多一兩個。”

歌琰一聽這話,想著一兩個對她來說可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剛想直接翻上去正麵硬剛,忽然被蒲斯沅輕輕地拽了一下衣袖。

她回過頭時,他已然鬆開了手。

他也沒打算解釋什麼,這時從她的身後直接繞到了她的身邊,並準備繼續往上走。

她注視著他幾秒,似笑非笑地說:“怎麼,剛剛被我押了兩秒不服,要先上去出風頭?”

他腳步不停,這時已經踏上了負五層的地麵:“先彆上來。”

歌琰其實也就是開開玩笑,並無所謂誰先上去動手,反正最後要達到的最終目的是清樓,既然他想主攻,她也不是不能配合一下。

於是她百無聊賴地靠在樓梯邊把玩手裡的槍,等了大約快有五分鐘左右,她發現上麵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蒲斯沅也沒過來叫她上去。

歌琰終於有點兒忍不住了,她在原地猶豫了三秒,決定翻身而上。

整個負五層的格局和負六層完全不一樣。

負五層的格局設計頗有一些藝術館的味道,用一條長廊連接著樓層的首尾。然後入口處是一扇黑色的大鐵門,整條長廊像一條黑色巨蟒那樣蜿蜒盤踞著,鐵門口則有兩個看守者。

而此時,這兩個看守者都已經靜靜地躺倒在了地麵上,了無生息。

歌琰走到他們的身邊,發現他們身上的鐵門鑰匙已經被取走了。於是她沒有猶豫,直接跨過了地上的屍體,進入到了黑色大門中。

令她感到很意外的是,麵前的這條長廊裡此刻漆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整條走廊都極其地安靜且寒冷。

毫不誇張地說,這裡簡直像一個空置的冰窖一樣。

歌琰咬著牙、不斷地揉搓著自己的手臂,心裡不免感到了一絲疑惑——五分鐘之前蒲斯沅就上來了,而且也已經解決了門口的看守者,顯然他應該早已利用這段時間拿下了這一層,那為什麼走廊裡還會不留燈呢?

而且,這裡為什麼會那麼冷?

歌琰處在這反常得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聽得見的寂靜之中,又聯想到之前威爾所說的“展示區”,心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所以,她一直都站在大門邊,暫時沒有繼續往前走。但同一時刻,她伸出了一隻手,試圖在門邊的牆壁上摩挲走廊燈的開關。

很快,她就摸到了一個類似走廊燈的按鈕。

在她快要按下按鈕的那一刻,忽然有另外一隻手悄悄地附著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那隻手的溫度,不像那人的外表那樣冰冷,而是從手掌心就在傳遞著溫熱。他的手掌比她要大上一些,幾乎完全蓋住了她的整隻手,讓她沒有辦法再繼續按開關。

尤其是他修長的手指,此時正堪堪地覆在她的指尖上。在這極其寒冷的走廊裡,是讓她根本無法忽視的熱。

歌琰的心不由自主地輕輕一跳。

雖然最開始的那一瞬間她渾身都是戒備,但轉念一想,在這個地方,能夠這麼悄聲無息地接近她、也並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的人,應該也就隻有他了。

沉默了幾秒,她從蒲斯沅的掌心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低聲問道:“為什麼不讓我開燈?”

黑暗中,她看不到麵前的一切,隻能聽到耳邊他均勻平穩的呼吸聲。

然而,她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歌琰和他僵持了一會兒,然後輕輕一眯眼睛。

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二話不說抬起手朝牆壁上的開關按了下去。

然後,她看到了令她此生難忘的一幕。

長廊頂上的燈,因為她打開了開關,從大門的方向開始,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

蹭。蹭。蹭。

冷白色的光源,從走廊的最前端,一直延伸到了走廊曲折的末端。

就在她麵前的這條長廊的兩邊,原本應該是空白無物的牆壁上,此時像壁畫那樣,被完完全全地填滿了。

歌琰看著麵前的場景,眼眶一瞬間變得通紅。

她有一刹那,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為在這個地方看到了太多的罪惡,從而走火入魔出現了幻覺。

在這個看似和平美好的地球上,怎麼可能會存在著這樣的地方?

但此刻,在她眼前的這一幕,是確確實實的人間煉獄。

歌琰握緊了垂在身體邊顫抖的雙手,她剛想要上前一步看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忽然就被擋住了。

她身旁的蒲斯沅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蓋在了她的雙眼上。

就像剛剛他遮住伊娃的眼睛一樣。

輕柔而堅定,帶著與生俱來的善意。

第十七章長廊

*

歌琰被他這麼蒙著眼睛,一時之間竟沒有彆的動作。

她忽然意識到,這就是為什麼,剛剛他要先上來這一層的緣故。

因為他通過“展示區”這三個字,已經猜到了在這一層可能遇見的場景。

這也是為什麼,他解決了門口的看守者,看到了這條長廊裡的場景後,又選擇了關閉走廊裡的燈源,並遲遲沒有下樓叫她上來。

他不想讓她看到這個場景,就像不想讓伊娃看到她手刃敵人時的血腥。

他對待她——這個對他來說根本都不能算是熟悉的女性,和對待一個陌生的小女孩是一樣的。

他對著她們,不言不語地展現著他內心同樣的尊重和保護。

即便她總會看到。

哪怕她在今天之前,早已看過無數這塵世間被光明掩蓋著的、觸目驚心的黑暗:無數因為暴恐襲擊後變得支離破碎的城市,無數無辜的人變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其中有剛出生的嬰兒、也有暮時的老人……連天空中盤旋著的烏鴉都在悲鳴。

生生死死,都在瞬息之間。

她以為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輕易地撼動到她的靈魂了。

直到今天,她來到了這裡。

來到了這個罪犯口中的“展示區”。

過了好一會兒,歌琰終於開了口,隻是她的嗓音已然有些黯啞:“你是把我當成伊娃了嗎?”

蒲斯沅沒有說話。

她將眼眶裡的那股酸脹感逼退回去,然後將他的手輕輕拂開了。

歌琰停頓了一下,說:“我總會看到的,我也能夠承受……但是,謝謝。”

於是,長廊裡駭人的景象再次進入到了她的眼簾之中。

這條長廊兩邊的牆上,幾乎每隔兩米,就有一個人被掛在上麵。

是一個真正的人。

一個曾經擁有過真實的心跳和脈搏的、曾經活生生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現在已經死去了的無辜的少女。

她正對麵牆壁上懸掛著的這位少女,渾身空無一物,她雙手一左一右分彆被繩索綁住,懸掛在牆麵的長釘上。

而她的屍體上,從上到下,裡裡外外,都遍布著慘不忍睹的遭受過侵犯和虐待的痕跡。

少女的臉頰上滿是傷痕,她閉著眼睛,眼角是已然凝固了的淚漬和鮮血。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這條長廊會那麼那麼地冷。

因為這條沒有儘頭的長廊裡,保存著被淩|辱後失去生命的所有少女們的屍體。

她們在死後,像物件一樣,被高高地懸掛起來,像戰利品一樣,被毫無人性地展示著。

她們因為單純、親信了素未謀麵的“網友”,然後被騙來了這個地方,從此以後開始了她們的噩夢,直至和苦苦尋找她們的家人陰陽兩隔。

而那些根本不能稱作是人類的罪犯,淩|辱她們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甚至連死後,都不讓她們安生,耀武揚威地讓她們成為了這條長廊裡的“展示品”。

歌琰難以想象,那些人將少女們懸掛起來的時候,腦中在想什麼,那些會慕名付諸巨額錢財而來的參觀者,看到這些屍體的時候,又會怎麼想。

也許,她已經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態去猜測了。

她站在牆邊,盯著牆壁看了好一會兒。

蒲斯沅看到,在她轉回身之前,她輕輕抬起手,劃過了自己的眼角。

“先走吧。”歌琰的臉上此刻沒有什麼表情,“等一切都結束,我會再回來把她們都放下來的。負六層的浴室裡有浴巾,在增援進來之前,我希望能夠用浴巾先將她們全部蓋上。”

蒲斯沅看了她幾秒,微微點了點頭。

剛剛從負六層上來的時候,歌琰其實還有些疑惑,為什麼這一層隻有區區兩個看守者。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因為這一層裡沒有擁有生命跡象的人,所以並不需要人來看管。

一條冰冷極寒放滿了屍體的長廊,平日裡也不會有人想要上來。

整條長廊裡,此刻隻有她和蒲斯沅兩個人的腳步聲,她想要快一些離開這裡,卻發現這條長廊比她想象的要更長。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每走一步,都是痛不欲生的煎熬。

終於,他們快要走出這條長廊了。

前方儘頭的門已經近在咫尺,歌琰加快了步子,想要上前推門,卻發現她身邊的蒲斯沅似乎因為看到了什麼,步子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個卡頓,然後也跟著停下腳步,順著他的視線朝左手邊的牆上看去。

然後,她的目光猛地顫了顫。

這麵牆上也掛著一個女孩兒。

女孩擁有著和她顏色相近的發色,左眼下麵有顆痣,臉上有一點點小雀斑。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到,她笑起來的時候,有多麼地可愛。

她的左手臂似乎是被人硬生生砍斷的,而她的屍體上,此刻隻留有雙腿和右臂。

雖然歌琰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孩,但她能夠確認,她就是喬伊,是伊娃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