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窈不知殷鶴成看到了什麼, 朝孔熙使了個眼色, 示意過她過會彆說漏嘴,卻發現孔熙的目光早已望向彆處。
顧舒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殷鶴成已經從車上下來。街道兩旁還堆了些雪,他仍穿著一身藏藍色呢絨大衣, 朝著顧舒窈這邊走來。
殷鶴成走過來, 顧舒窈吸取了之前的教訓,不想再讓孔熙誤會, 主動與殷鶴成保持了些距離。可殷鶴成又往顧舒窈那走了一步,在她身旁站定,手則極為自然地撫上她的背。見孔熙也在,朝她略微點了下頭,臉上有禮貌的笑。
孔熙見殷鶴成來了,一直低著頭, 隻稍稍點了下頭。顧舒窈明白孔熙對殷鶴成這樣的盛軍軍官多少有點抵觸,這樣三個人站在這有些尷尬, 而且孔熙手裡還拿著她的翻譯稿, 若是被殷鶴成發現是她寫的那還得了。
哪知殷鶴成已經留意到了孔熙手中的那本書與翻譯稿,偏著頭掃了一眼書冊的封麵,上麵是法文,他認不得, 卻看見封麵上用黑色線條畫著齒輪與機械, 有些興致地問了一聲:“你還看這樣的書?是法語麼?”
孔熙正在出神, 聽到殷鶴成突然問她, 慌忙抬頭應了一聲,愣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對,是法語,我是燕北女校念西語係,我其實對這些工業什麼不感興趣,但是書社要翻譯出版,我也沒有辦法。”
殷鶴成略微蹙眉,看了法語書手中露出半截的翻譯稿一眼,隻稍一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顧舒窈知道殷鶴成是個精明的人,他的這份興致來得莫名其妙,顧舒窈懷疑他剛才看見了她將書替給孔熙的過程,索性反客為主,從孔熙手上拿過書與翻譯稿,當著殷鶴成的麵翻了一下,道:“孔熙可是燕北女大的高材生,精通法文和英文。”說完,又將書還給孔熙,裝模作樣感歎了聲:“剛才孔熙還我瞧了一下,這法文看著和英文差不多,卻完全不相同。”
顧舒窈說的時候,孔熙抬頭看了她一眼,不太情願地笑了笑,又將視線移開了。
殷鶴成漫不經心地聽著,待她說完後搭在她背上的手稍微動了下,對孔熙道:“孔小姐,我們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說完,便攬著顧舒窈往回走,顧舒窈回頭跟孔熙打招呼,她還在原地,皺著眉捧著法語書,看著他們離開。
顧舒窈回過頭,好奇問了殷鶴成一句,““我們”還有什麼事?”
殷鶴成沒答話,顧舒窈原以為他會帶她回洋樓,可他經過時並沒有停步,而是攬著她繼續往前走,“七點半之前我要到北營行轅,然後就出發。”說著看了一眼手表,“我隻在你這待一刻鐘就要走。”
冬天的夜黑得格外早,路燈昏黃的光從街道兩旁香樟樹的樹梢上灑下來。正是融雪的天氣,還刮著冷風,路上行人不多,他的幾位侍從官隻遠遠跟在後麵。
他問她,“你冷麼?”
顧舒窈搖了搖頭,低低說了一聲“不冷”,便繼續與他往前走,低著頭心事重重的。他見她穿了一件較厚的羊絨大衣,便也沒有再說話。他自己其實也是個寡言少語的人,隻是在那個位置上,總要去應酬去交際,難得找到一個人在這樣一個時刻陪著他一起安靜。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問他:“會死很多人麼?”
他覺得有些莫名,皺了皺眉,“或許。”他想了想,笑著道,“你不用擔心我,我是從槍林彈雨裡過來的。”
她其實並沒有刻意去擔心誰,隻是亂世中的戰爭讓她覺得殘酷,她知道他會錯意,也沒有去糾正。隻是他那句“我是從槍林彈雨裡過來的。”說的未免太過輕巧,輕巧得讓她的思緒飄了出去。
那幫匪賊她是聽人提起過的,搶劫殺人無惡不作,連軍需物資都敢下手。而他此行,便是要帶著他的軍隊深入虎穴,去深山叢林中將他們剿滅。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一個軍官在臨行前與她一起散步,她從前隻把他當顧小姐的未婚夫看待,不過是一個控製欲強又有些虛偽難纏的男人,可真正聽說他要去前線剿匪,又忽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去戰場上廝殺的軍人與被他們庇護的普通百姓相比,多了份獨特的使命與榮光,使她稍微少了些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