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長冷冷打量了一眼,不過是個團職,一邊將手縮回,一邊罵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敢扯老子的手?滾開!”
王師長一說完,就被人喝了一聲,“誰在底下吵?”聽不出太多的怒意,卻充滿了威嚴。
王師長連忙順著聲音的方向抬頭一看,才發現是殷老夫人領著幾位姨太太下來了,他從前也來過帥府,殷老夫人是認得的,她不僅是殷司令的母親,又是個能上台麵的人,盛軍的將領都敬重她也是有原因的。
王師長連忙換上一張笑臉,道:“老夫人,您來了。少帥現在還好麼?我們聽著消息就過來了,心裡頭急啊。我們都是粗人,說話粗魯了些,您可前往彆見怪。”
殷老夫人繃著的那張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你們的好意我替雁亭心領了,我這把老骨頭倒是沒事,就是定原這會在再睡覺,半個鐘頭前剛睡著,我怕你們把他吵醒了,免得他又摔碗發脾氣。”她邊說著,邊由五姨太扶著下了樓。聽到老夫人這麼說,五姨太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殷司令身體雖然康複了些,卻也隻能說個隻言片語,並沒有好到那個程度。
和五姨太一樣,那兩位師長也愣了一下。殷司令脾氣大他們是知道的,從前也沒少挨他訓。隻是他們雖然聽說了殷司令這段身體確實有好轉,卻沒想到已經好到摔碗發脾氣的境地了。他們臉上的笑意僵了下,聲音即刻就小了些,問道:“少帥現在怎麼樣?”
聽到他們並不甘休,五姨太在一旁完全不敢說話,一來怕露餡,二來她是真的害怕哪句話沒說好,人家發火掏出槍來了。畢竟之前這些跟著殷司令打仗的這波人,很多都是土匪出身,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看著他們說起話來粗聲粗氣的,剛才對蘇團長又是那樣的態度,她不知道她們府裡這些女流之輩應不應付得過來。
殷老夫人並不急,擺了一下手,邀他們到沙發那邊坐好,又派傭人端上茶點來。
顧書堯扶著人進了臥室後便將門關了,隻留了自己和史密斯兩個人。這個男人雖然的確和殷鶴成很像,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驚訝到了,她也懷疑並希望這就是殷鶴成,他們不過是使了個伎倆瞞天過海罷了。
可那個人露了一雙眼睛出來,眼神是試探的、惶恐的,她看了一眼就明白,這不是她的雁亭。因此進帥府的時候,顧書堯在一旁提醒他將頭低下來,彆讓人看了破綻去。
冒充殷鶴成的人應該也是一位士兵,負了輕傷,顧書堯扶著那人躺下,雖然門關著,她還是忌憚隔牆有耳,隻與史密斯用英語交流。顧書堯在一旁照顧不僅耐心,還交代史密斯醫治殷鶴成一樣醫治他。都是爹媽生的,也都是為國負傷,其實並沒有多少區彆。因此也不該有什麼區彆。
史密斯醫生點了點頭,給那位士兵輸液。紗布雖然換了新的,但仍舊沒有拆完,遮在頭上做掩飾。
令顧書堯意外的事,忙完這一切,還沒有人過來敲門。她覺得奇怪,便走到門口聽樓下的動靜。
隻聽見殷老夫人道:“雁亭剛剛回來的,你們來晚了些,不然你們還能跟他說上話哩。他沒什麼大事,多虧了雁亭身邊那個兵將他推開了,現在隻是臉和手稍微炸傷了些。”她說著,歎了口氣,“雖然看著沒什麼事,可換起藥來是真的疼,我也算是見過不少傷的人,看著都疼啊。”說到這,殷老夫人皺緊了眉頭,就像痛在她身上一樣:“還好打了支……,打了支什麼來著?”
“嗎啡?”另一位師長接她的話。
“對對對,是叫這個名字。”殷老夫人拍了下頭,像是什麼事都沒有,還和他們聊起天來,“噯,還好你們有心,還記得到帥府來。”隻是她說到一邊話鋒一轉,道:“你們真是太不容易了,一邊又要上前線,一麵又記掛著雁亭臨時趕過來,帥爺底下這麼多人,就數你們二位師長最有心。”
殷老夫人雖然語氣和煦,對麵坐著的兩位臉卻僵住了,不知殷老夫人是真糊塗了,還是故意在諷刺他們。他們這兩天就在盛州稱病窩著呢,一位的人還在訓練場裡,一位雖然讓手下領著人上了前線,卻隻在火力最弱的西線,沒遇著多少日軍,幾仗下來退的最快的就是他的人。他們原想著盼望著帥府這邊出事的人不少,可是就他們兩個人來了。
隻是現在沒見到人,雖然看不出什麼端倪,就被老太太這麼幾句打發了回去還是有些不甘心。正猶豫著要不要走,樓上突然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們不自覺都站了起來。卻是顧書堯走了下來,靠在扶欄上抱怨了一句:“人都去哪了,換下來的紗布也沒有過來丟掉。”
顧書堯的臉上一點悲傷都沒有,更多的是些斥責的意味。顧書堯其實也是才回的帥府,哪有這樣頤指氣使地使喚人的?五姨太坐在殷老夫人身邊,不太滿地回頭瞪了顧書堯一眼,在老夫人麵前她都不敢這樣張揚,就算她在緊急關頭回來,也該收斂些的。
那兩位師長想了一會,才意識到顧書堯是誰,他們之前在殷敬林的酒宴上還見過她。他們是知道殷鶴成和顧書堯的婚約的,後來又聽說少帥趁著殷司令昏迷和那未婚妻解除了婚約,現在人又回來了,難道不是殷司令又康複了麼?
被顧書堯突然這麼一指責,樓下的傭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都望著殷老夫人,聽她發話。
殷老夫人這回到並沒有給顧書堯任何臉色看,反而沉著臉瞥了身邊的人一眼,“一個個還愣在這乾什麼,還不快去幫忙。”
過了一會兒,有傭人拿著沾了血的紗布經過,到外頭丟去了。那紗布上頭的確有新鮮的血,卻也不是很多,看上去傷得並不是很重。
那兩個人盯著紗布看了一路,轉過頭去對視一眼後站起來,道:“老夫人,也不早了,府裡又忙,我們還是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少帥和司令。”
老夫人笑了笑,揚了下頭讓潘主任去送他們,“那就不送你們了。”
等二人走遠了,五姨太見他們的背影,問殷老夫人:“他們兩個風急火燎地往咱們帥府裡趕,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還能做什麼。”殷老夫人將手裡的茶盞放下,抬了手讓六姨太扶她起身,不過六姨太在出神,殷老夫人喊了她一身才反應過來,“你在想什麼呢?平日裡你也是個有主意的,今天是怎麼了?”
老夫人帶著幾位姨太太都上了三樓,顧書堯親自替她們開的門,不過他們也隻站在套房的外間往裡看了一眼,史密斯也走過來,以細菌容易感染的名頭擋在了臥室外頭。老夫人也不生氣,不讓她進去便往外走了。
顧書堯也跟著走了出去,她知道雖然殷老夫人內心深處並不喜歡她,上回給殷鶴成納姨太太,若是她沒有同意,五姨太也不可能那麼明目張膽,可是再怎麼說,她也是殷鶴成的至親,是這個世上最關心殷鶴成的人,這個時候她也不打算再去估計什麼。
顧書堯關了門,走到殷老夫人跟前,道:“奶奶,雁亭傷得不是很重,過一陣子就能恢複了。但是他身上有傷口,來來往往太多人反而容易讓他感染,我和史密斯醫生先照顧就好了。”
五姨太心裡頭還記著剛才顧書堯那句使喚人的話,以為等人走了,殷老夫人說不定會跟她翻翻舊賬,畢竟帥府也不缺她這一個,萬一她借著這次賴在帥府不走了可怎麼辦?不過殷老夫人並沒有說什麼,她雖然依舊沉著臉,卻朝著顧書堯點了下頭,語氣也緩和:“那就辛苦你了。”
“也辛苦奶奶常牽掛了。”方才不是殷老夫人當著,那兩個師長說不定就帶著人上來了,他們是什麼心思顧書堯清楚得很,隻是她沒有想到關鍵時刻,殷老夫人比她印象中的要厲害得多。她之前隻知道帥府裡人人敬重老夫人,原來不僅僅是年紀長資曆深,還是個深明大義的人,幾句話便能鎮住場麵。不過單憑著殷老夫人一個人,也未必能說服他們那些老狐狸,還需要顧書堯適時出麵配合一兩句。
殷老夫人走之後,顧書堯一直在床旁邊守著,就像很久以前守在殷鶴成身邊一樣。隻是一直緊張著,突然空下來,思緒反而更加混亂了。姨媽那邊生產在即,剛才她回洋樓的時候,聽到醫生說姨媽的胎位不正,估計會難產,她其實很相陪在姨媽身邊,可是他不能,不過還好許長洲在姨媽身邊陪著。她更擔心的是那一個人,可她又不敢去細想,稍一個念頭,便是滿腦子的烽火轟炸,便是報。見到的斷壁殘垣,便是那枚染了血的勳章。她原本不信什麼鬼神報應,卻在這個時候也寄希望於善惡有報,也有人像她照顧眼前這位士兵一樣照顧殷鶴成。
帥府這邊的事情,任子延已經聽說了,然而他依舊在北營行轅裡,並沒有什麼舉動。下午雖然顧書堯告訴她方中石很有可能出兵支援,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出乎他意料,晚上十點鐘的時候,鴻西口那邊突然發來電報,突然有一支上萬人的軍隊抵達鴻西口另一側,擋住了前來進攻的日軍的後路。吳軍日軍正僵持著,駐守鴻西口的盛軍將領發電報請示是否要和吳軍一起包抄其中的日軍。
於此同時,林北日本方麵因為受到鴻西口戰況的影響,在不斷調整作戰方針,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鳳凰嶺上的盛軍出乎意料地發動襲擊,分三路包抄。日軍完全沒有想到盛軍幾次潰敗下還能這樣進攻,隻能慌忙應戰。那一晚,盛軍大敗駐守在程家口的日軍,奪回了之前的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