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農村是有點無聊的木枯黃,鳥飛兔藏,水冷刺骨色和樂趣要減半不止。
既不能上山采果拾菌不能下河捉魚摸螺子們隻能湊在一塊兒玩打仗、抓賊的遊戲,要麼就是鬥雞、擠油取暖孩子則是跳房子、翻花繩。
遠夏和鬱行一自然不能玩小孩子的遊戲們跟著大姑家的表哥爬了兩次山,去看了幾處比較有特點的風景,拍了些照片。
跟著小姑父進山打了一次獵,主要是獵兔子和山雞年頭還沒有環保概念間的活物了保護動物,能打到的都是盤中餐然的饋贈。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人太多,驚動了小動物趟進山連根兔毛和雞毛都沒見著。
弄得小姑父有點沒麵子,直說要是下雪就好了接下套捉兔子,運氣好一次能抓十幾隻。
下雪了還好捉鳥地裡掃出一塊地,撒上小米、麥子上竹筐去罩。
鬱行一聽得津津有味:“呀,活脫脫魯迅《故鄉》的情景再現,真希望能嘗試一回。”
遠夏笑著說:“這都二月了會下雪了吧。”
小姑父接過話:“不一定,咱們這兒三月都下過雪,過年下雪也是常有的事。”
鬱行一搓手:“真的啊?那下雪吧下雪吧,讓我也體驗一把閏土的生活。”
遠夏看他難得像個孩子一樣興致勃勃,仰頭笑著說:“老天爺,聽見沒,行一叫你下雪呢,您老給點麵子吧。”
小姑父說:“不過下小雪不成,得大雪。”
鬱行一眼睛亮晶晶的:“真跟裡的一模一樣。”
遠夏心說,要是下一場雪就好了,好滿足一下他的心願。
遠夏一家回來,吃的都是細糧肉蛋,鄰居們算是知道了,他們一家真是回來過年的,在城裡日子過得肯定舒坦。
於是左鄰右舍有逮了兔子山雞之類的,會主動送上門來。
如果家裡沒有菜,遠德厚就會買下來,這麼一大家子,除了他,都是正當吃的年紀,可不能太儉省了。
他買下大家的東西,其實也有點幫忙的意思,他們那個租書店雖然賺得也不多,但比起一年都未見得能上一次街的鄉鄰來說,條件好太多太多了。
所以在老家的這些天,遠夏一家人的生活質量是直線上升,頓頓是大魚大肉。
餃子、燴麵、撈麵、包子變著法子吃,讓人豔羨。
年三十那天上午,遠德厚帶著遠夏兄妹去給他們奶奶和爸爸掃墳,鬱行一自然也跟著一起去了。
由於疏於打理,父親的墳頭長滿了野草,遠夏和遠冬拿著鋤頭,將父親和奶奶墳頭的草除得乾乾淨淨,又添了些土,壓實。
遠夏帶著弟弟妹妹們跪在墳頭前,給父親燒紙錢,跟他彙報這些年家裡的情況,也算是報喜了。
鬱行一靜默地站在一旁,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奶奶。他們的骨灰迄今未安葬,是不是該讓爺爺奶奶入土為安了?還等父母親回來再作定奪?他有點拿不準是葬在墓園,還是送回老家去安葬。
掃墳回來的路上,遠春忍不住問:“大哥,為什麼不把爸爸葬在肅陽啊?他一個人在老家好孤單,我們都不能每年來看他。”
遠夏沒說話,遠冬則說:“爸爸怎麼會是一個人呢?奶奶也在啊。”
遠德厚說:“葉落歸根,這裡是咱們家,好多祖宗都葬在這祖山上,你爸爸當然也要葬回來。將來我要是不在了,你們也要把我送回來安葬。”
幾個孩子都忍不住叫出聲:“爺爺!”他們有點害怕這個話題。
遠德厚笑著說:“我說的是將來啊。現在爺爺身體還好著呢,我還要等著看陽陽上大學呢。”
重陽趕緊嚷嚷起來:“對,對,爺爺要長命百歲,等我考大學、娶媳婦。”
遠春哈哈笑起來:“嘖嘖嘖,你才多大啊,就想著娶媳婦了。”
重陽衝二姐吐舌頭做鬼臉:“我長大了難道不能還娶媳婦嗎?”
遠德厚哈哈笑:“當然可以,陽陽長大了娶個賢惠顧家的漂亮媳婦,爺爺就放心了。”
遠夏聽見這話,心裡隱隱不安,趕緊轉了話題:“走吧,咱們快點回家,還要做年夜飯呢。一會兒行一幫我們全家照個全家福吧。”
鬱行一說:“好。”
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相機肯定不能不帶回來,膠卷都買了兩卷,其中一卷還是彩色的。
不僅他們自己要拍,還要給遠夏的姑姑們拍照,他們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照過相。
回到家,遠夏和遠秋趕緊做年夜飯,遠冬和遠春幫忙打下手,一個劈柴挑水,一個負責燒火。
鬱行一負責寫春聯和福字,重陽便在一旁幫忙打下手。
遠德厚拿著大笤帚打掃院子,事實上,他家院子已經很乾淨了,但他還是要掃一掃,新年新氣象,當然要乾乾淨淨的。
鬱行一寫完春聯,和重陽一起將紅通通的春聯和福字張貼起來,頓時屋子就顯得生動活潑起來,年味兒也跟著濃了起來。
貼完春聯,鬱行一和重陽在院子裡擺上椅子,衝著廚房裡忙活的幾個人喊:“有沒有空,趕緊出來拍個照,一會兒晚了,光線就不行了。”
遠夏趕緊擦擦手,摘下圍裙,說:“來了,來了。春兒抽一下柴,小火燉著。”
還是爺爺帶著兩個小的坐著,遠夏和弟弟妹妹站在後麵,以老家的大紅春聯為背景,拍下了這張全家福。
他們一拍照,便有鄰居過來瞧熱鬨。
鬱行一招來一個十幾歲的小子:“來,幫我們拍張照。”這孩子是遠夏家隔壁的,念初中了,喜歡往遠夏家跑,對外麵的世界分外好奇,跟遠夏兄妹打聽了許多外麵的事。
那孩子叫遠雲鵬,聽見鬱行一叫自己,興奮地跑過來:“叫我嗎?我不會拍照。”
鬱行一教他:“很簡單,你把所有人都框在這個框子中間,對焦好,然後按下這個快門就行了。試試,很簡單的。你可以多拍兩張。”
遠雲鵬紅著臉點頭:“好,我試試。”
鬱行一站在遠夏身邊,遠雲鵬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對焦了幾次,終於按下了快門。
鬱行一說:“可以再多拍一張。”
遠雲鵬又舉起相機,調整了一會兒,又按下了快門。
“好了吧?我要做菜去了,燉肉呢,彆燒乾了。”遠夏見終於拍好了,趕緊往廚房跑。
還好,菜沒燒糊。
夜幕降臨,年夜飯在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開始了。
菜很豐盛,昨天小姑父過來幫忙殺了那隻羊,今天的年夜飯自然是以羊肉為主角,有紅燜羊肉,蔥爆羊肉,魚羊鮮。
還有清蒸雞,炒風乾兔肉,大家愛吃的拔絲地瓜,白菜燉粉條,當然還有年夜飯上必不可少的紅燒魚。
飯桌上,除了燈火太暗了點,一切都很完美,儘管他們已經在桌上點了兩盞煤油燈,跟電燈還是沒法比。
吃飽喝足,大家又都圍在一起包餃子。
包完餃子,一家人圍著火盆烤火、發壓歲錢、吃東西、聊天、玩成語接龍和飛花令遊戲,堅持熬到半夜守歲。
不過山裡的冬夜實在太過寒冷漫長,又沒有燈,老人和小孩都熬不住,早早象征性地煮吃了幾個餃子就睡下了。
隻剩下遠夏和鬱行一還在火堆旁堅守著,遠秋本來想陪著一期守,遠夏怕她凍著,催她去睡了。
守歲是為家裡長輩延年益壽,所以今晚這個歲遠夏必須得守著。
他堅持守歲,鬱行一當然要陪他,他也想為父母守歲。儘管根本不知道他們此時此刻在哪兒,想必肯定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思念他吧。
雖然烤著火,前麵暖烘烘的,但後背依舊涼颼颼的。
遠夏問鬱行一:“冷不冷?”
鬱行一說:“還好,你冷嗎?”
遠夏笑:“前麵還好,但是後背冷。”
鬱行一說:“要不咱們上床上坐著去,聊到十二點?”
遠夏搖頭:“不,那還叫守歲嗎?而且我懷疑能不能熬得住,肯定會睡著的。”
鬱行一突然將自己的凳子調了個方向,分開雙腿放在凳子兩邊,拍拍身前的空位,拉開自己的軍大衣,對遠夏說:“過來坐我前麵,我給你擋擋風。”
鬱行一的棉衣有點薄,遠夏將自己帶回來的軍大衣給他穿了。
遠夏大喜過望,趕緊起身,坐在了鬱行一身前。
鬱行一用大衣將遠夏裹起來:“這樣就不冷了吧?”
遠夏激動得心跳紊亂,他嘿嘿笑:“不冷了。”這姿勢太曖昧了,行一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鬱行一抱著遠夏,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望著火盆裡的炭火說:“你說天這麼冷,能下雪嗎?”
遠夏心猿意馬地隨口答道:“也許可以吧。”他幸福得簡直快要暈眩了,這大年夜的福利未免太好了吧。
兩個人抱著取暖,果然就不覺得冷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想到什麼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