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元羲也實在有些累了,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沈玨告辭時的聲音模模糊糊從外頭傳來, 她聽了睜開眼,回道:“沈大人也辛苦了。”
公主坐在輦車裡, 同他隻一簾之隔, 這紗簾單薄輕透,元羲的身影隔了簾子朦朦朧朧透出來, 同她此時的語氣一樣,矜持又疏離。
他調轉馬頭,拍馬而去。
元羲的車駕繼續往公主府而去。
一路沉默。
到了公主府,顧禕見她臉色略有些憔悴,到嘴的話又咽下去了。正準備告辭,元羲卻是看出了他今夜過來是有話要說,隻看著他道:“表哥有話直說吧。”
顧禕也不是太過扭捏的人, 見元羲這麼說, 便也直接問了出來:“你可知今日刺殺你的是何人?”
元羲笑了笑, 往前走著,顧禕跟在她後頭。走了幾步, 元羲站住了,抬頭看了看天上月, 微微側首道:“表哥既然這樣問,那我便也隻能答一句, 若不出我所料,想是前朝殘黨。”
這便是說,這場刺殺於她確實並不完全陌生,起碼她對刺客心中有數。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顧禕心中卻已沒了彆的情緒。
他問了另一個問題:“那陛下呢?陛下知道嗎?”
這才是關鍵之處。若天子與元羲一道設局,那元羲如今便算得上是天子頗為看重的幫手了。不是擺給外頭人看的那種重視,而是真正參與到具體事務裡的倚重。
元羲聽了這話,看向他,笑了笑道:“表哥果真敏銳。這事,陛下自然知道,隻是他以為我不知。”
顧禕不說話了。元羲這話若是如他所想的那樣,那便是天子用元羲作餌,釣出前朝殘黨。
而元羲亦順水推舟,甘願作餌,因為她不甘於隻做一個徒有虛名的公主。
元羲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道:“表哥怎麼……這麼驚訝嗎?你當知我人前的一切榮寵,都不過是因為陛下需要旁人覺得我對他很重要。”
顧禕笑了一聲,抹了一把臉,良久才道:“我以為虎毒尚且不食子。”
這回元羲也笑了,她突然天外來了一筆。
“表哥可知,為何公主的夫婿會被稱為駙馬?”
這個顧禕這
樣的官宦子弟自然是知曉的,所謂駙馬者,實為駙馬都尉的簡稱。凡公主夫婿,皆加駙馬都尉。駙者,副也,駙馬都尉,即掌副車之馬。正車乃是帝王出行所坐的車駕,而副車是為了迷惑心懷不軌之人而設的車駕,外表形製同正車一般無二,隻是裡麵坐的並不是君王,而是駙馬都尉。
能擔任駙馬都尉的,大多是天子近臣親信,也因此公主的夫婿常被授為駙馬,以示天子親近信任之意。
但是駙馬都尉這個官職說白了乃是天子的替身,隨時可以被犧牲的那種。
駙馬是外戚,也就是所謂的外人。公主一旦成婚,也成了半個外人,所以元羲一直拖延著自己的婚事。因為一旦成婚,她便不隻是天子的女兒,還可能成為某個門閥世家的媳婦。一旦身份不再純粹,很可能會慢慢失去天子的信任,漸漸被邊緣化,最後下場不外乎是被權力中心徹底驅逐,成為皇權之下可有可無的點綴。
永嘉長公主當年為天子做了多少事,最後卻還是這樣的下場,這便叫元羲知曉,公主的身份若成了婚,反而容易受其拖累。
這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元羲看著顧禕,眼中略有些倦意,聲音微啞,緩緩道:“公主的夫婿可以是天子的替身,那麼公主為什麼不可以呢?”
成為天子的替身,成為皇室最光鮮的靶子,眾矢之的,不過如此。
“不要說了,我知道了。”顧禕點了點頭,同元羲道:“夜已深了,殿下好好休息吧。”
他退了一步,行了禮,轉身大步而去。
元羲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才轉頭對前頭持燈的雙鶴道:“走吧。讓本宮好好歇一歇。”
這個皇帝最受寵的公主之位,看著光鮮,做好卻是極難。她自覺做得還算像樣,也不知今夜這場大戲,她的父皇滿不滿意。
昭寧公主於中秋夜回府途中遇刺,那一夜吹了冷風受了驚嚇,在府中養起了病。
整個帝都也因了這一次的刺殺而陷入極度的寂靜。
這是刺殺皇嗣,形同謀逆,不像那些個天潢貴胄的桃色傳聞,可以在茶餘飯後消遣討論的。
全城戒嚴,家家關門閉戶,害怕禍事上門。大街上多了許多巡邏的士兵
,而這會兒還敢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的,除了執勤的士兵便是那些背景十分深厚的官宦人家。
所有人都在等著大理寺的調查結果。
大理寺的人順著各種線索查到最後,最終把此案定為前朝殘黨反撲。
那日扮嫦娥的女子,雖是風塵女子,但是前朝宗室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