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旁的桃樹上掛了盞宮燈, 光暈籠罩著池邊一角，叫此地草木俱都染上了三分春意。
這莊子裡因有一眼天然的溫泉，溫泉旁氣候濕潤溫暖, 竟然生長了許多茂盛的花木。這時節，溫泉旁的這株高大的老桃樹上便綴滿了桃花, 挨挨擠擠, 層層疊疊壓彎了一枝又一枝的粗壯桃枝。
水汽上湧，蒸騰得桃花瓣雖綴在枝頭卻失了生氣, 萎焉而蒼白，便就這般飄飄灑灑墜了下來，儘入了那乳白色的湯池中。
這會兒沈玨手上沾著一瓣桃花，正抬眼看向元羲。那紛揚而落的花瓣，有一片偏離了原來的軌跡，叫這風流倜儻的白衣公子給接住了。
即使如此，卻到底未改變宿命。
沈玨手一鬆, 那花瓣照舊飄入湯池, 沒入於它而言太過滾燙的命運。
那輕薄桃花卻還不死心, 又有幾片翩然而至他的懷中，卻皆被這不解風情的貴介公子振袍撣落, 零落成泥。
元羲看著沈玨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滿目蓊蔚洇潤中, 池中的公主忽而一笑道：“我方才還在想，你什麼時候來。”
離府彆居的公主, 身邊沒有焦孟不離的表妹和圍繞著公主府的三千府衛，這實在是個好得過分的機會。
沈玨眨了眨眼，遞過來一個眼神，道：“若知道殿下這般想下官, 下官該早些來的。”
元羲斜他一眼，不說話。
該說的話卻也在這一遞一回中說儘了。
沈玨繞過湯池，衣袍擦過一旁的葳蕤草木，來到元羲所在的那一頭。
公主殿下靠在池壁上，好整以暇看著白衣的公子一步步走到她的身邊。
明月高懸在天幕之上，四下裡極為安靜，仿佛這座彆莊裡，就隻他們二人。
沈玨拿起一旁的布巾，輕輕捧起元羲的秀發，慢慢吸乾上頭的水分。他動作輕柔，不叫公主殿下有一絲一毫的不適。元羲見了，咬唇笑道：“沈大人服侍起人來，倒是很有一套。”
沈玨卻答非所問道：“你的那幾個侍女，怎麼不近前服侍？”
元羲道：“若她們在此，那還有你什麼事？”
沈玨自失一笑，點了點道：“也是。”頓了頓又道：“沈某一路過來如入
無人之境，看來殿下提前知會過了。不知殿下是在等沈某，還是在等旁的什麼人。”
元羲伸出濕漉漉的手指，捏住了沈玨的下巴，把他的臉移向了自己，緩緩道：“旁的什麼人……你在指代什麼？”
這幾日她在此休養，還是接待了些客人的，有些賤籍子弟通過一些門路找上元羲，想向元羲行卷。公主殿下在此百無聊賴，便也撥冗見了那麼幾個人。這事雖不算頂頂機密，但若不特意盯著這裡的動向一般也是注意不到的，不想沈玨卻是知曉了。
他倒是耳目眾多。
沈玨把黏在元羲脖頸處的桃花瓣拿起，拈在指尖，稍一用力，那花瓣便被他揉碎了。隻聽他輕聲道：“殿下覺得是什麼，便是什麼。”
看著是溫潤如玉知書識禮的大家公子，竟完完全全不是憐香惜玉的性子。元羲瞥了眼他手中已被糟蹋的不成樣子的桃花瓣，慢條斯理道：“我覺得你不老實。”
她鬆開了手指，就這般看著他。
沈玨歪了歪頭，問道：“那殿下呢？殿下喜歡我老實，還是不老實？”
元羲心中一歎，這男狐狸精即便是修成了仙，道貌岸然哄騙住了世人，這骨子裡卻還是野性難馴的狐狸精本性。
這樣輕薄，輕薄到放肆。
那一肚子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喜歡你閉嘴。”公主殿下說。
她說完，伸手勾住了沈玨的脖子，便吻了過去。
這注定是個會發生什麼的夜晚。
侍女們沒有元羲的命令，無一人來到這湯池附近。唯有天上明月與周遭草木，見證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此地花木逆時而開，不遠處竟又有飛蛾望火而來，繞著湯池飄然入場，圍在宮燈附近不願散去。
有些個不知死活的，竟撞入那宮燈中，霎時便被火舌吞噬，丟了小小性命。然而即便是如此，即便看到了這樣的命運，那些飛蛾們卻還是前赴後繼，撲火不止。
溫泉湯池還在兢兢業業蒸騰著熱氣，熱氣聚攏在湯池之上，籠住了那小小宮燈，亦籠住了那兩人。
元羲透過霧蒙蒙的水汽看向那花樹下的宮燈，看著那些飛蛾一往無前地赴死，覺得這世上一物降一物，當真有趣。
沈玨察覺到了她
的不專心，略用了些力道，元羲吃痛，伸出手來打他。
公主的花拳繡腿雖是不夠看，但她那精心養護的指甲卻十分銳利，尾指隨意一撓，便在他眼角處勾出一道血痕。
今日，竟是她先叫他見了紅，吃上了苦頭。
這公主殿下，當真是一分虧也不吃的。
沈玨心中一哂，抓住了元羲的手腕，施施然問道：“殿下，要繼續嗎？”
都這樣的時候了，他竟還問出了這一句，元羲聽了笑了起來，這要命的男狐狸精是要她親口認下這一切。
雖是見不得光的關係，卻也要她親口認下，他們之間是互相需要，彼此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既是如此，以後便是願賭服輸。
幸而元羲也不是害羞扭捏的主兒，她隻乾脆道：“繼續。”
最後一隻飛蛾受不住火的引誘，撲進了宮燈，燃了翅膀，刹那死去。
宮燈吞噬了那一群飛蛾，又燃了片刻，掙紮了幾下，便就這麼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