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聽說九川先生和沈玨聯袂前來覲見, 略有些吃驚。
彼時元羲方與他請過安,她先前去溫泉山莊是養病,如今回來了, 便按照禮數入宮同君父報平安。
兩人這會兒一道前來,怕不是與恩科有關, 天子看了一眼元羲, 對著內侍道:“宣!”
內侍躬身退下,不一會兒便引了兩人入殿。
水晶珠簾一聲輕響, 如珠濺玉,老譚和沈玨一老一少走入殿中行了參拜大禮,天子笑著說了免禮平身。
沈玨一抬眼,便看到了君王身側的昭寧公主。心中一哂,她來得倒是快。
她亦看了過來,點頭招呼道:“見過兩位大人。”
兩人見了她,依禮拱手道:“見過公主殿下。”
元羲轉頭同天子道:“兩位大人聯袂而來, 想是有要事要與父皇商議, 兒臣便先告退了。”
這是回避的意思。一個公主, 若臣子來找君王議事還不懂主動避嫌,台諫的口水便又要衝著她來了。
天子看她一眼, 又看了看剛進來的兩位臣子,便道:“先等一等, 聽一聽兩位大人的來意。若與恩科有關,你便不必回避了。”
這兩位一位是恩科主考官, 另一位是副主考官,如今這般急匆匆而來,想也是跟恩科有關之事,而元羲是恩科最初倡議之人, 故而天子有此一說。
元羲於是便福了福身,溫順道:“是。”
九川先生一聲輕咳,雙手奉上蘇彥周的陳情書道:“臣這裡有事要奏報給陛下。恩科學子蘇靜方才向下官陳情一樁舊事,當時沈大人也在,我二人知道後不便自決,特來請陛下定奪。他陳情的內容皆在他親筆所書的陳情書上,請陛下過目。”
老譚從前是隱士,目無天子,如今是朝臣,眼中便要放下君王。為官之道他其實甚為精通,否則也不會自前朝這樣的亂局中保全性命。
內侍拿起他手上的陳情書,恭恭敬敬轉交到了上首坐著的天子手上。
天子看過,麵沉如水,他把那陳情書隨手往禦案上一扔,道:“恩科在即,他是發什麼瘋,突然要把此事說出來?”
皇帝隻想要這次恩科順順利利開展,不想節外生枝。結果現在倒好,這還沒開始
,就有學子出幺蛾子了。
其實那理由陳情書裡已經說了,蘇彥周自述說是自己臨近考期卻無心溫書胡思亂想,隻因問心有愧,故而自陳前事,希望能解開心結。
九川先生便按著那說辭道:“這學子近日來心思不定,究其原因便是先前這一樁舊事,故而自陳其情,以求解脫,這才有了這封陳情書。”
天子拿起案上的陳情書又看了一遍,眉頭擰起道:“這般突然……按大殷律,此事該如何?”
沈玨在一旁接道:“若按大殷律,此人當取消應試資格,永不錄用。”
天子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問了老譚:“九川先生,你是恩科主考官,你以為該如何處置?”
老譚深施一禮道:“陛下開設恩科,便是為了不拘一格選才取士。恩科給了蘇靜這樣出身不足但有心報效朝廷的學子一個機會,臣覺得,倘若恩科開得早些,他本不必如此。對他寬仁,方顯出陛下所設的恩科之恩。”
天子沉吟片刻,又問沈玨道:“韶卿你呢?你怎麼看?”
沈玨非常務實,他站在天子的立場上說道:“陛下,如今恩科在即,若這時候嚴懲他,必定叫朝野非議,拖累恩科學子的聲譽,進而影響此次恩科在朝野的口碑。”
他沒有說他的意見,他隻是分析了局勢,但這便是天子擔心的。他這一字一句,可以說是說到了天子的心坎上了。
元羲抿了唇,心想,他怎的就這般巧,剛好趕上了這趟熱鬨呢?
天子看了沉默不語的元羲一眼,道:“你平日裡主意極多,今日怎的不說一句?”
昭寧公主便攏了攏袖子,裝模作樣道:“不瞞父皇,此人同兒臣有些舊怨,兒臣的意見與兩位大人相左,便不說也罷。”
沈玨心中冷笑,這公主殿下不止是拉了九川先生來保這蘇彥周,還要親自下場保他,當真是豁出去了。
三人若立場一致,必會叫天子覺得此事蹊蹺,反而於蘇彥周不利,元羲這般親自下場唱白臉,反而讓這事顯得十分自然。
做皇帝的都不喜歡自己被推著做出決策,不喜歡一邊倒的聲音,他更願意當中間的調停者,在兩邊爭得麵紅耳赤時做出抉擇,如此方顯出君主一錘定
音的重要性。
天子有些好笑地看著元羲,好奇道:“你怎麼會同這人有過節?他怎麼得罪你了?”
元羲便冷了臉道:“兒臣回宮路上遇大雨,車馬停駐於驛站,在那裡聽到一群書生議論兒臣同沈大人的舊事……他們言語間對兒臣不尊重,兒臣便也嗆聲了回去。這個姓蘇的,當時便在這群人中。”
天子便“哦?”了一聲,問道:“怎麼沒聽你說起過?按你的性子,得罪了你,可不得把他們都收拾了?”
元羲心想,你派來的宮人難道沒跟你彙報過此事?
她麵上卻是露出了委屈之意,隻道:“那時兒臣剛回宮,不願節外生枝,便也不打算追究。隻是到底心存芥蒂,父皇要問我的意見,我的意思自是不可姑息,嚴懲不貸!”
元羲嬌柔的聲音一字一句砸在這殿內的金磚上,居然聽出了切金斷玉的效果。
天子哈哈大笑,複又歎道:“你啊。”
元羲有時候挺有些小聰明,可惜呀,被他寵得有些驕縱跋扈了。君父這樣想著。元羲方才說的事,那時他便聽一路隨行的陳永誠彙報過了。如今她又說了此事,因有先前陳永誠說過的話,倒未叫君王起疑心。
“方才韶卿也說過了,對這人不好嚴懲。”天子歎了口氣,又問道:“既不能嚴懲,兩位愛卿覺得該怎樣處置最為妥當?”
九川先生唱了紅臉,昭寧公主唱了白臉,沈玨此時便是個剛正不阿最得聖心的中間派。他若有似無瞧了元羲一眼,同天子稟道:“微臣這裡有一個法子,能增強這恩科的權威,叫天下人心服口服。隻是難免有些冒進。”
天子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道:“你且講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