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玉瓷 另一邊,史大開始組織工人,將新器入窯。 然後用乾草和焦煤,逐層碼放,點火開燒。 乾草的作用是幫助焦煤燃燒更加充分,然後可以用抹泥的長木杆透出孔洞,控製進氧量,調整火焰結構。 這一點尤其重要,比如氧化銅配製的色釉,在氧化焰時呈現綠色,但在還原焰時則呈現紅色,區彆相當巨大。 鈞窯的釉色變化豐富,就是窯工在燒製的過程中變化火焰成分,逼出窯變,燒製出色彩絢麗豐富的釉色。 不過這是下一步的事情,現在是先利用焦煤的高溫度,燒出真正的骨瓷瓷胚。 蘇油不如史洞修好高騖遠,選擇的都是偏中小件的泥胚。 史大和工頭通過窯眼觀看窯內的情況,不由得有些心驚,這火色和流布,均勻而穩定,溫度極高,簡直如同傳說中的老君爐一般。 真正的行家,關心的是這些東西。 等到燒製完畢打開匣缽,一件件晶瑩雪白的物件,晃得史洞修睜不開眼。 這品質,比剛剛程文應帶走的瓷版,又上了一個巨大的檔次。 功用不同,燒法就不同,瓷版要的是各版誤差控製到最小,要照現在這種新燒法,讓瓷土內部出現相當程度的玻璃化,肯定會造成瓷版收縮比大增,進而導致巨大的誤差。 不過現在,瓷土內燒結的細微玻璃體結構,給新瓷器帶來了一種瑩潤的現象。 史洞修捧著一個杯子,如同稀世珍寶:“什麼骨瓷,太難聽了!玉瓷!這是玉瓷!以後都叫玉瓷了!” 史大又開始暗暗腹誹,冠名權你也好意思搶,這該是小先生的權利。 蘇油倒是不以為意:“好!史世伯取得好,玉瓷,比什麼骨瓷骨灰瓷雅稱多了。” 史洞修嗬嗬赧笑道:“賢侄,老夫一時得意忘形了,忘了規矩……” 蘇油不在意道:“這名字本來就取得好,不過要真正當得上玉瓷這稱呼,還得等施釉重燒之後。” 史大拍著胸脯:“沒問題,有了小少爺這番指點,燒煉薄薄一層釉,比燒結胎體難度低了太多,史大保證搞好。” 蘇油說道:“史大,今天我們就解決施釉過厚的問題。這樣,瓶子之類的東西,你先蕩內釉,那工藝要求不高。至於外層薄釉,還有盆碗之類,我出城時,在城門邊那家鐵匠鋪定製了幾樣東西,你派人去取來,有了那東西,才能真正解決施釉的問題。” 這時候八娘和二十七娘過來招呼大家吃飯。 宋人一般市民一日兩頓,富人才一日三頓,有時還加夜宵。 蘇油打在可龍裡就是一日三頓,即使每頓吃得不多,但都很精致,每一頓都是不能少的。 這也是老伯爺經常罵他的理由,窮命富身子,吃死老頭子! 到得眉山風氣轉換,似乎這裡人人都覺得不每日三頓就對不起他似的。 連帶著作坊工匠們都跟著沾光了。 吃過午飯,東西送來了。 這東西在宋人眼裡非常的奇怪,是一根t字型的銅管。 仔細看,其實是兩根,一根彎曲,彎曲部位開有孔,另一根從孔洞穿進去,兩根管子套在一起。 直管的後邊,連接的是一個唧筒。 蘇油將管子接過來,檢查接頭和連接處的縫隙。 銅管是燒紅的銅皮在鐵條上斜裹敲擊出來的,當年黃崖洞兵工廠曾經用這個辦法加工出鋼質槍管,看來宋代工匠的智慧也不容小覷。 然後銅管間相互連接部位直接用膠進行密封,唧筒和銅管之間則是鏨卯工藝。 結合得非常緊密,這手藝,一般的銅匠鐵匠做不出來。 將一個軟木塞打孔,穿入底部的銅管,將一個瓷瓶裝上油料,塞上木塞,就得到一支噴槍。 木塞上還要有個進氣孔,保證瓶子裡不會出現低壓。 噴槍的原理就是伯努利原理,內管高速的氣流會導致內外管壁壓強減小,因而形成與壺內的壓力差,導致壺裡液體被吸出,然後被高速氣流撕成細小的霧狀水滴。 銅管很細,唧筒推動很慢,單位時間能噴出來的釉料不多,但是持續時間很長。 將已經被史大蕩好內釉的瓷胎放在轉盤上,很快便噴好了均勻細薄的釉層。 這種施釉方式,絕對是現在大宋的獨門。 等待釉料乾燥之後,送入匣缽,用稻草和焦炭再次填充燃燒室,臨近傍晚的時候,新的一窯瓷器重新燒造了出來。 匣缽內的瓷器,晶潤瑩澤,潔白無瑕,堅實無比。稱之為“玉瓷”毫不為過。 小型窯口,能一次燒製的東西不多,十六個小碗,八個盤子,兩個花瓶,還有八個小酒杯,一個下方是圓錐型上頭帶敞口的小酒角。 這套白玉質感的瓷器第一次來到世間,讓所有人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史洞修雙手顫抖伸向陶缽中一個盤子,可愣是鼓不起勇氣將它從匣缽中取出來。 抖著手掙紮了幾次,急得跺腳對二十七娘喊道:“倒是趕緊取出來給爹爹看看啊!這女兒!一點眼色都沒有!” 二十七娘自己還感覺有些腿發軟呢:“史大!史大!” 史大正在給這窯瓷器估價,大宋人特喜歡搜奇,一塊極細的磨刀石,都能賣到好幾貫一塊。 嗯,物以稀為貴,這天底下第一次出現的東西,小碗一個三貫,盤子一個五貫,倆花瓶一共二十貫,酒具十貫……我滴個乖乖,這小小一窯,就是百貫的底數! 瓷公雞,這把撈大發了! 聽到二十七娘叫自己,史大這才趕緊將瓷器從窯缽裡取出洗淨,擺在了桌子上。 史洞修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小心的拿起盤子來用指頭輕輕叩一叩,又拿起盤子對著陽光照了起來。 蘇油恍惚地覺得,他夕陽下的眼神中,閃現的都是真實的金光。 看不下去了!蘇油找來一個盒子,將小酒杯小酒角放進去:“八娘,我們回家,答應給姻伯弄一套好酒器的,總算沒有食言。” 回到家中,就見程文應正坐在椅子上傻笑,對麵掛著一副觀音大士圖。 黑色的細線猶如工筆描成,套版非常準確,地麵岩石的石青色,和之前的墨版底麵石頭的黑色一起,構成了皴法效果,觀音的皮膚是肉色,竹葉,荷葉是翠綠。 紅色的金魚和荷花設計得非常巧妙,通過拉線和大片鏤空營造出尾巴和花瓣紅白過度的效果,咋一看還真跟工筆差不多。 蘇油一看:“了不得了!於工的手藝,當真叫人服氣啊……” 程文應回頭見是蘇油:“賢侄,老史那邊可成了?” 蘇油笑道:“好叫姻伯得知,八娘去廚房準備去了,一會保準給您老一個驚喜。” 沒一會,八娘端著一個食盤上來,裡邊有一碟鹵味拚盤,一個白玉般的酒角,一套僅容四錢的杯子。 八娘將酒食布上:“阿爺,這就是小幺叔今天燒出來的瓷器。這盤鹵味,雖然也是小幺叔的方子,卻是八娘親手料理出來的。八娘這些時間,讓阿爺操心擔憂了。” 程文應笑道:“好孩子,你也是為了家裡,不過以後這些事情,可不能再瞞著了,你看,事情告知賢侄,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嗎?” 說完拿起一個杯子觀看:“細密堅白,堪比上品白玉啊。” 蘇油笑道:“是,史世伯嫌棄骨瓷太難聽,給它取了個新名字,叫‘玉瓷’。” 程文應恨恨道:“這老不修,竟然敢奪我賢侄冠名之權!” 說完又尷尬道:“呃,賢侄,似乎史老兒取這名字,的確比骨瓷雅稱得多……” 蘇油笑道:“擇其善者而從之,我是一點沒意見的。” 八娘從酒角裡倒出一杯酒來:“阿爺,孫媳敬您鬆竹榮萱,長清永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