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壁掛電視被打開了。
服務員調頻到蘋果台,金雀獎正進行到紅地毯環節。
“好, 讓我們看看, 接下來走來的是誰,黎寧淅, 和他的圈內好友,胡朔!兩個男人一同走紅地毯, 還是非常少見的……”
主持人李寧有一張鞋拔子臉, 此時這張臉,占據了大半屏幕,正喋喋不休地介紹著剛踏進紅地毯的男藝人。
鎂光燈逐漸聚焦在紅地毯上, 落在黎寧淅身上,這個盛大一哥一如既往的溫文儒雅, 朝鏡頭打了個招呼。
程昊一顆提上去的心, 漸漸放了下來。
蔣新偉也是作為傑出校友受邀而來, 不過大概是壞學生當久了,一見到老師就渾身不自在, 更彆提坐主桌, 與校長主任一家親, 老早就選了個偏桌, 現下正遠遠地舉杯朝他喊“Cheers”。
程昊也舉了舉杯。
一眼望去, 那桌聚集了好幾個係裡的熟人, 程昊晃了晃杯裡的紅酒, 一口飲儘, 站了起來:
“失陪一下。”
校長樂嗬嗬地看他走遠, 跟支書對了下杯:
“長江後浪推前浪嘍。”
“是啊,這孩子有出息。”
能培育出這樣的成功人士,不論從私人情感,還是對學校發展而言,他們都很欣慰。
程昊大學時清苦,不僅要負擔起自己的學雜費、生活費,還要一力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母親常年臥病,每月要支出一筆不菲的醫藥費,並無多餘心力將精力分到不相乾人等身上。
他能記得這些人,緣由全在於:
他們曾經,一個個都為撬他牆角而努力非常。
三年。
程昊難得記人,可對北城大學的學生而言,卻沒人會不認識他。
在往屆校友裡,他成就最高,尤其是其偶像劇班的勵誌人生,草根族白手起家,短短幾年內成功成為上市集團CEO,聲勢漸隆,尤其還有不輸於任何明星的英俊。
北城大學的校友大都優秀,可這優秀,放到整個社會層麵,不過是一粒砂石——
正恒員工裡,也有來自北城大學的,兢兢業業為程昊打著工,甚至以身在正恒為榮。
那幫人看著程昊走來。
他的白襯衫,明明沒有任何顯眼的標誌性牌子,可就是比他們在商場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名牌襯衫都熨帖都好看。皮鞋沒有特意用鞋油擦得鋥光瓦亮,也不十分時興,可就是有股矜持優雅的貴族範兒;甚至連頭發絲兒,看起來都比他們要精神養眼得多。
他走來,就是全場最閃耀的那顆星——
這幫人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認,當年唐女神的眼神,確實非一般的犀利,才能在學生時代,一下子就挑中了真正的績優股。
男人們提高警惕,而女人們,則興奮非常。
“來了來了。”
“我說你們矜持點兒。”
有人看不過去。
“矜持不起來……那會,就帥的人合不攏腿了,現在更彆提。”
“嘖嘖,女人。”
一片嗡嗡的議論聲裡,程昊神色如常地來到桌前。
蔣新偉和王學意之間,特意讓出了一個座位。
“哥們,坐?”
蔣新偉拍拍身邊的空位,程昊搖搖頭:“一會還得回去。”
“對著校長那張老牙口,您也喝得進去酒?”
程昊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再繼續搭理這混人,跟王學意碰了碰杯:“Cheers。”
這個時尚青年微微挑眉:
“怎麼今兒,沒陪我家唐妹妹去領獎?”
小破化妝師哪壺不開提哪壺,蔣新偉朝他好一陣擠眉弄眼。
程昊恍惚了一下,搖頭笑了:
“這邊先定好了的,不能不來。”
在場的,除了蔣新偉,沒有人知道,他跟唐咪分手了。
王學意“哦”了一聲,程昊轉而朝其他人亮了亮杯子,“佟鑫,李佳易……”
他分毫不差地叫出他們的名字:
“好久不見。”
“好、好久不見。”
昔日情敵差距太大,臊得這幫人臉紅。
想想,恨不得穿回過去,呼死那個背著人見天喊“窮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自己。
男人看男人,服氣的,往往不是人堆裡長得最帥的,而是最有錢最有地位的,能力是附加值,不是絕對值;比能力更重要的,是身家,是地位。
唐咪在那幾屆北城男生心目中,從來都是夜談席上第一角,是俗世夢裡心尖上的縹緲女神。
而這麼一位女神,臨了卻被程昊這個徒有其表的窮小子摘走了,大部分人心裡,其實是不怎麼服氣的。
甚至還有專門打賭,賭多久才能撬得動牆角的,隻可惜,賭了三年,在畢業前,人才分了。
分了,也畢業了。
牆角是倒了,可誰也沒撬到。
超跑小開沒撬到,他們也沒撬到。
“乾。”
“乾。”
“乾。”
程昊抿一口,對方喝一杯。
人在社會上飄久了,嘗過階級的區彆,嘗過金錢的魔力,從前怎麼都不肯不能不會彎的脊梁,就容易彎了。
他抿一口,他們還得受寵若驚一番。
程昊打完招呼要走,蔣新偉身邊一位穿著紅裙子的年輕女人被同伴推推搡搡地站起,紅著臉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滿上,朝他敬酒,脆生生地道:
“程總!我敬你!”
程昊覺得有點麵熟。
可他最近看誰都有點麵熟。
蔣新偉湊他耳朵邊:
“哎,就是大學那會,追你追的最凶那個小蘋果!”
……小蘋果?
除了麵熟外,程昊又覺得耳熟起來。
記憶裡,是誰的聲音在耳邊飄蕩:“不許你跟這個臭蘋果說一句話!說一句,就不理你一天。”
又是誰,在那笑:
“好好好,不說。”
程昊仔細地辨認了下,除了紅裙子穿得不太好看外,實在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蔣新偉知道他那臭德行。
這人素來眼高於頂,除了放心裡頭一個唐小妞,來來去去那麼多狂花浪蕊,即使刮到身上,也當是風裡雨、水裡花,從來不往眼裡心裡去。
這個小蘋果,人長得甜美乖巧,在當年的金融係也是一朵金花,隻可惜心係程大校草,論起來,比唐咪追得還勤還早。
隻可惜,人說不買賬,就不買賬,現下看,非但不買賬,恐怕連眼都沒進。
狠心呐。
蔣新偉一腔憐香惜玉的勁兒出來,程昊卻隻是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無視女孩難堪到極點的臉,點頭要走。
卻聽周圍爆出一陣歡呼:
“來了!來了!
王學意吹起了口哨。
口哨聲在耳邊徘徊,程昊下意識抬頭,眼前的超大高清屏幕上,內斂的黑色保姆車從內打開,先是一雙男士皮鞋,一個身穿燕尾服的男人踏上了紅毯,緊接著,一個女人搭著他的臂彎,提起裙擺,輕輕走了出來。
鎂光燈閃得人眼睛發酸。
全場掌聲雷動。
無數觀眾站在路邊喊:
“糖糖!糖糖!”
“麗妃!麗妃!”
“薛薛!薛薛!”
喊聲交彙在一起,轟隆隆傳入程昊的耳朵,帶走他的三魂七魄,讓他動彈不能。
分手不過十來天,再見,卻恍如隔世。
她穿了一席淺藍色的及地紗裙,兩塊輕薄的蕾絲貝殼緊緊裹住女主年輕的身體,皮膚白到晃眼,腰細得一隻手,都能握得過來。
裙很薄,風一吹,層層疊疊的裙擺如花一樣綻開,程昊注意到她的左手又悄悄擰著了,她有點緊張,還有點冷。
她冷的時候,總喜歡伸著,總打量彆人看不出來。
長直發全部編到了腦後,露出一整張精致的小臉。臉上的笑,很活潑很歡快,好像分手沒有給她造成一點影響。
她還在跟旁邊的男人講話,相視一笑時,表情親昵得讓所有的觀眾激動歡呼。
旁邊蔣新偉手掌曲成圓:
“好!美呆了!”
王學意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分析那一套行頭;校友們睜大眼睛,驚歎地看著電視屏幕。
他們都被震撼了。
此時的唐咪,就像一個花中精靈,褪去青澀,綻放出瀲灩的芬芳,美裡似乎還含著罌粟,讓人渾身起戰栗。
程昊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他發現自己又有點心軟了,這很不好。
果然,不看她,魔法就解除了。
他邁開僵硬的雙腿,轉去衛生間,靠著外牆抽煙,最近煙癮又上來了。
繚繞的煙霧裡,外界的一切,都好像失了真。酒店的這一層,都被包下來了,供北城曆屆校友聚餐。
估計那一段紅毯該走完了,程昊攆熄煙頭,十指伸入水龍頭下細心衝洗,以確保指尖聞不到一絲煙味,可衝到一半才想到,現在已經沒有人會介意他抽煙了。
程昊抽出旁邊的紙巾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