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有人推門出來,男人站到他身邊,兩人視線在鏡子裡撞上,均是一愣。
曾經日日在樓下擺玫瑰蠟燭的超跑小開發了點福,朝他一笑:
“程總,怎麼不在裡麵看女朋友走紅地毯?”
程昊若無其事地接話:
“尿急。”
“這麼接地氣的話,還真不適合清高的程總。”
小開衝乾淨手,就著烘乾機吹,於轟隆隆的聲音裡,罵了一句,“好狗運。”
程昊以為自己聽岔了。
還沒問,就聽小開道:“說起來,我這輩子活得挺順的,家裡有錢,爸媽感情也不錯。可讀大學那會,卻嫉妒你嫉妒得發狂,恨不得跑你宿舍掐死你。”
程昊:……
“那得感謝閣下不掐之恩了。”
“客氣。”
小開洋洋得意擺手,“不過嘛,後來我想通了。”
“東方不亮,西方亮。你倆這樣,遲早得分。就是吧,分的時候遲了點,我沒趕上。”
程昊無言以對。
“既然又在一起了,”小開轉頭,真誠地看著他,“好好珍惜。”
“時光不易啊。”
小開的眼神,引起程昊一陣不適。
胃部抽搐得厲害,剛才灌下的酒,反入胃裡,一路頂到喉嚨,他倉皇跑到裡間,捧著馬桶,吐了起來。
“哎哎哎,我可沒怎麼著你啊。”
小開跟進去,碎碎念,“是剛才喝多了?”
程昊“恩”了一聲,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長手一伸,啪地合上廁門,將周遭的一切阻隔在外,仿佛衛生間那小小的一隅,才是安全之所。
程昊吐完,反胃的感覺才去了。
可肚裡還是燒得慌,他若無其事地出衛生間門,就著清水洗了把臉,鏡中的男人,眉目微微耷拉下來,麵色有種顯見的蒼白。
小開還在,遞了他一包薄荷糖:
“止吐,管用。”
程昊承了他這個情:“謝謝。”
聲音發啞。
“我總覺得,你……不大對頭。”
情敵是最了解情敵的,尤其還是琢磨了你三年的情敵。小開繞著他走了一圈,聯想到他沒陪唐咪去走紅地毯,進行推測:“你倆吵架了?”
程昊含了顆薄荷糖,邁開長腿:
“沒。”
他含含糊糊,卻走得飛快。
小開搗騰兩條小短腿,艱難地跟上:
“哎,你慢點啊,走那麼快乾嘛?”
程昊又不搭理人了。
小開越發覺得有問題:“說說唄,你倆怎麼吵的?說出來,也讓我高興高興。”
程昊安靜地瞥了他一眼。
小開被這眼神鎮住,停住腳步,不知怎的,他剛才竟然鼻酸了一下,好像整個五臟肺腑,都被搬空了。
這種感覺很可怕,好像下一刻,就要墜入河裡,永遠滅頂。
等回過神來,程昊已經不見了。
小開快走,進了大廳,發現程昊已經坐到了校長與支書中間,跟主桌的人談笑風生,好像剛才的吐,完全沒受影響。
他坐回了原位。
電視裡,金雀獎的紅地毯已經走完了。
每個藝人都在留影牆上留下了簽名。
頒過幾個最佳人氣獎、最受歡迎男藝人、最受歡迎女藝人後,最佳新人獎開始頒布了。
小開振作了精神,女神要開獎了!
“……獲得最佳新人獎提名的有,《圍籠》,曲肖驍;《飛天鷹》,李帆凡;《榮升記》,白錦;《麗妃傳》,唐咪!掌聲恭喜他們!”
“現在,播放入圍劇精彩選段!”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選段。
一幀一幀地過去,校長也看了眼,他雖然年紀大,可因為這麼個得意校友的關係,也是會關注八卦的。
“小程啊,剛才是你女朋友吧?”
程昊點點頭:“是。”
電視上已經開始報名字了。
“金雀獎年度最佳新人獎,《麗妃傳》,唐咪!”
程昊的漫不經心,在那一聲“唐咪”裡,停住了。
他沒抬頭,提著高腳杯,一口飲儘了杯內的紅酒。
屏幕上,唐咪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到了舞台,那張精致到讓人驚歎的臉上,兩隻眼睛,若瀲灩的春波,喜悅點亮了她,讓人忍不住隨她一起歡欣。
“今天拿到這個獎項,有什麼話,想說嗎?”
唐咪晃了晃手裡的獎杯,眼睛眯成了一彎月牙,快活從月牙裡透出來。
“上台還沒拿獎前,其實我在肚子裡準備了一車軲轆話,畢竟……萬一,萬一拿到獎呢?”
台下一陣善意的笑。
唐咪繼續:“可等我站到台上,什麼俏皮話,都不想說了。我隻想感謝,感謝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經紀人,感謝整個劇組的導演、製片,感謝與我合作的演員,感謝所有工作人員,因為有你們,才有我的今天。”
“謝謝,我愛你們。”
唐咪深深地鞠下躬去。
“感謝所有人。”
李寧配合著啪啪啪鼓了下掌,他裝模作樣地環顧左右,“其實,今天現場,以及直播間的所有觀眾,跟我都有一個問題。”
“一向不會缺席唐小姐大事的程先生今天沒來,那麼,唐小姐有什麼話想與男朋友說嗎?”
程昊靜靜地給自己倒了杯酒。
校長提醒他看,程昊順勢抬起了頭。
唐咪就這麼站在他麵前,背後是造價不菲的琉璃色背景牆,幽藍的冷光在她腳下流淌,如潺潺不息的流水。
她微微笑了起來:
“不太巧,我現在單身,沒有男朋友。”
全場一片嘩然。
李寧也沒想到,今天會得到這麼個爆炸性新聞,臉皮抽搐了下:
“唐小姐的意思是,您現在跟程總……分手了?”
唐咪點頭,態度溫柔而堅定:
“是。”
酒店大廳裡,所有北城大學的校友齊齊轉頭,視線直刷刷落到正飲酒的程昊身上,眼裡的驚訝,像一顆顆驚雷,砸在他身上。
程昊聽而不覺,悵然若失。
喉間的酒,一路往下,辛辣地像要燒穿他的肚腹,糟糕,又有點犯惡心。
程昊起身,平靜地頷首:
“我去下洗手間。”
小開愣愣地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什麼:他媽這姓程的,又一次在公開場合被甩了?
刺激。
他現在一點兒都不嫉妒他了。
非常人,不足以降服唐咪這匹野性難馴的馬啊。
想了想,又覺得這比喻不太對,不過,他工科生,無所謂。
程昊起身,褲袋裡的手機,一陣陣地響。
最近因為校慶,而沒有屏蔽的班級群,又一次活躍起來。他的那幫同窗們,在群裡奔走相告。
老眼鏡兒:【程昊又被唐咪給甩了?】
老寒腿:【點蠟。】
花棉襖:【點蠟。】
花花世界:【點蠟。】
底下一排點蠟。
隻有蔣新偉發了個【捶地】的表情。
Daniel:【節哀,兄弟。】
程昊默默地按滅屏幕,捂著胸口,隻覺得那裡,徹底的空了。
有罅隙的風,卷著一點月色,穿過天窗,落在廁所隔間小小的一隅天地,籠罩住他。
如你所願了,阿正。
他想。
一滴眼淚,悄悄地,無聲地打在碎磚上,碎成了無數瓣。
男兒有淚不輕彈。
程昊呆呆地站了會,思緒放空,隱約明白,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不是嘴上,而是心裡作了彆。
塔悵然若失地推門出去,保鏢等在門口,隻覺得他們保護的這個男人,此時臉白得像鬼。
“程總,要不要緊?”
“不用,我要回家睡一覺。”
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