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鴻蒙聽了丁氏的這話,覺得在理,已經鬆弛下來的麵皮再次緊繃,冷冷道:“回到老家也不省心!”
走進老宅子裡時,蘇鴻蒙發現院子裡的石板似乎新近重新鋪墊過,都是見方的小石板,石板之間的縫隙裡還墊了凸起的小卵石,踩上去並不舒緩平滑。
一旁的彩箋膈到了腳,不禁小聲嚷道:“前些年我們來祭祖,院子裡不是上好的青石嗎?怎麼換了這個?”
管事賠笑道:“是大小姐讓換的,她久不走動,鋪上卵石走上去正好活動足下穴脈……”
二少爺蘇錦官聞言,撇嘴衝著蘇歸雁笑道:“我們幾個小的裡,就大姐手頭闊綽,替你握著亡母的錢銀,就連翻動老宅的瓦石都不必挪用公中……回頭你勸勸大姐,那錢銀也有一部分是大媽留給你的,她全折騰光了,算哪門子事?”
他嘴裡的“大媽”便是早亡的胡氏,胡氏乃蘇州香料商人胡家的長女,胡家香料生意以前也風光過一陣,當初對於胡氏的嫁妝也不吝嗇。
隻不過蘇家曾有周轉不開的時候,胡氏帶來的嫁妝墊進去了一半。
後來胡氏臨終前,便將自己剩餘的那一點嫁妝儘數給了年幼的一對兒女,還特意請了官府的文書為證,邀了蘇家長輩和娘家人來點數銀票田地,直言自己走後,隻剩下幼女和尚在繈褓裡的兒子,這些嫁妝便是他倆以後在蘇家安立的依靠,這些錢誰也不許挪動,隻由自己的陪嫁媽媽田氏幫著兒女代管。
那些良田都租給了相熟的佃農,每年旱澇保收,雖然錢銀不算豐厚,但也足夠維持日常穿用。若是她的這一對兒女遭逢了不測,那麼便請兩家的長輩做主,將這些錢銀田產儘數捐給廟庵充作香火錢,也算是為她這苦命的兒女積攢下輩子的陰德了。
當時這話讓蘇鴻蒙困窘尷尬極了。外人不知,當時他已經跟丁氏有了首尾,也正是這點讓胡氏傷心欲絕,病體纏身,突然就不行了。
胡氏這話,看上去是臨終托孤,可話裡話外去也透著對蘇家未來夫人的不信任,生怕她謀財害了自己的兒女,這才說出全捐出去的荒唐話來。
人死為大,胡氏擺出這樣的陣仗,蘇大爺不能反駁,再說蘇家早就緩過氣來,財大氣粗得很,他哪裡會惦記妻子的那點子嫁妝?所以蘇大爺便全都依從了胡氏,將亡妻的嫁妝儘數給了她的兒女。
翻修院子地麵這點錢,對於蘇落雲來說,還真不算難事。
不過聽了老三的話,蘇鴻蒙還是不認同地皺了皺眉。
蘇落雲是從小便特立獨行的姑娘,十二歲時帶著田媽媽去了田莊,將胡氏留給她的佃戶賬本子儘數收歸了回來,錢銀全都攥在了自己的手裡。
當時他覺得小姑娘早早接管錢財田產不是什麼好事,為此還語重心長地訓教了落雲。
可那孩子卻拿亡母遺言來賭她的嘴,隻說這是胡氏留給她們姐弟的,怎麼花用不需得父親操勞。
如此不受教的頑劣女兒,蘇鴻蒙豈能忍?當場叫了蘇家的長輩,直言胡氏的嫁妝雖然不用他管,可若這兒女教育也不需得他管了,那麼說開,讓蘇落雲領著她弟弟自去過活,以後也不必頂著蘇家子孫的名頭了。
當時外祖家的生意漸漸走下坡路,她不能帶著弟弟投奔外祖胡家。
就算以後姐弟自立門戶,蘇歸雁以後的從商還好,若走仕途便無望了。魏朝不禁止商賈子弟恩科,但是被逐出家門的逆子,名聲敗壞,連起初的童考都難過關。
為了弟弟的前途,一向不服軟的蘇落雲總算是鬆了口。雖然蘇鴻蒙不管她的嫁妝,可她以後花銷每一分都要得了父親的同意才行。
可自從蘇落雲雙目失明以後,蘇鴻蒙對於她有些變大的花用開銷倒是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胡氏就留下那點子錢,不過能充一充體麵的嫁妝罷了。
蘇落雲若不想嫁人,也不想給弟弟留些,全揮霍了也成。
畢竟蘇家的新祖宗若隻花錢就能痛快,他也樂得消財免災。何況蘇落雲花用的又不是公中的錢財。
蘇府的其他公子小姐對於大姐的闊綽錢袋子羨慕極了。蘇家祖訓向來不養紈絝子弟,腰纏萬貫的蘇鴻蒙雖然自己日常吃用講究,可對於兒女一向吝嗇,仿了清流家風,府裡公子小姐每月的例錢少得可憐。
現在看到大姐在老家如此自在,如何不叫人妒羨交加?
蘇彩箋嬌慣了,待走入大堂裡,發現屋內的地麵上竟然也嵌入了卵石,那嫩生生的腳板便受不住了,跟丁佩小聲嘀咕了幾句後,丁氏便喚婆子去庫房裡拿祭祀時用來鋪地的厚氈來鋪在地上。
有了厚氈鋪地,穿著薄底兒的軟繡鞋就舒服多了。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蘇歸雁忍不住開口道:“姐姐用卵石鋪地,大約是因為目不能視,所以在地上做了記號,免得行走磕碰,現在把地鋪上隻怕……”
他們姐弟書信會說些日常,蘇歸雁知道這些卵石的用處。
沒等他說完,蘇錦官便不屑道:“她身邊又不是沒有丫鬟婆子,就算沒有眼疾也會有人扶持,還能讓她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