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容狼狽,衣衫淩亂。
傲骨儘折,尊嚴儘毀。
蒼弦被活捉到江衍麵前的時候,後者正在登塔。
塔樓極高,裡麵的階梯一圈圈地繞著,長明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再一盞接一盞地暗下去,看得人眼睛發暈。聽聞被旁係人拚死送走的蒼弦被找了回來,江衍在其中一層停下,走到欄杆前,垂眼看她。
狂風乍起,吹開血氣一片。夜色仍深,暗色的血泊裡肉骨相疊,濃鬱到極點的鐵鏽氣息隨風灌入口鼻之中,令人幾欲嘔吐。
蒼弦滿臉血汙地仰頭看他,眼中盛滿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江衍冷淡地回望著。
恨什麼呢,他想,早在給蒼月灌下那瓶妖藥時,她就該想到,隻要蒼月不死,她遲早會被蒼月報複回來。
如今不過是把她曾經對蒼月做過的,還回去而已——
“唔、唔,住手……咳唔……住……咳……”
和二十年前那瓶一模一樣的妖藥,被悉數灌進蒼弦嘴裡,沒漏掉半滴。
她匍匐在地,痛苦地咳嗽著,甚至不顧肮臟地把手指摳到嗓子眼兒裡,想讓自己嘔吐,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隻能惶然地聽旁邊的妖獸公事公辦地說道:“新主有令,將此人驅逐出神都,流放妖祖山脈。十年後,此人若還活著,放其回來;如若死去,不必收屍。”
其餘妖獸立即道:“謹遵新主之令!”
話音落下,終於明白自己到底遭受到怎樣報複的蒼弦睜大了眼,渾身血液也陡的變得冰冷。
她猛地抬頭看向塔樓,就見那裡已經沒人了,夜風寒涼,長明燈的影子投射出塔外,又細又長的一道,隨風輕輕晃動著,似乎在嘲笑二十年前她無法進入這塔,二十年後她也依舊跪在這裡,仰望著這座她永遠都攀登不了的塔。
就如那個人,窮極一生,她根本越不過他!
她還在繼續看著,試圖能看到那人的半抹影子,就被身後的妖獸毫不客氣地推搡:“還看呢?妖藥發作起來可不等人——趕緊著吧。”
她張了張嘴,神情茫然:“我……”
“我什麼我,”妖獸不耐煩地抓起她後領,一把將她甩到自己背上,然後轉身朝蒼氏外走,“當年你沒給新主留時間,新主自然也不會給你留時間——走咯。”
蒼弦倒趴在妖獸背上,努力抬頭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塔,不知是悔恨還是痛恨的眼淚,慢慢的,一滴一滴的,流了出來。
殘夜泣血。
……
塔樓最高層。
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門,入目是一麵刻了行金字的牆。
江衍才把字看完,還未轉頭同玄瀾說現在成皇的方法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就感到有誰撲到他的背上,將他整個人撞到那麵牆上。
“砰!”
也不知這牆是什麼材質,撞得江衍渾身骨骼劇痛,一時沒能忍住,倒抽一口涼氣。
不過他很快就忍住了。
因為他眼角餘光瞥到,原本隻他和玄瀾兩個人在的頂層裡,不知何時竟多出第三個人來。
這第三個人甫一出現,就動用起手中的化妖石,與玄瀾鬥了個旗鼓相當。玄瀾為了不讓這場戰鬥波及到江衍,這才在對方第一次出手時,先行將他撞進那扇門裡,讓他脫離了戰圈。
不消說,這個對方,便是終於以真身出現的醬油反派,石皇。
彼時石皇對玄瀾說,他若想幫江衍成皇,勢必要來找自己。可如今玄瀾還沒想著要找他,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江衍不由想,難不成這扇門,抑或是門前的那座妖陣,其實是出自石皇的手筆?否則怎麼好巧不巧的,他才打開門看完字,石皇就出現了?
畢竟,有了那行字,他完全不用靠石皇,他自己就能成皇。
正想著,就見那纏鬥在一起的兩人雙雙對了一掌。
兩人都是皇,實力何其強大,這一掌,對得整座塔樓狠狠顫動一陣,灰塵劈頭蓋臉地從各個角落裡震出,橫梁與橫梁之間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響,似乎這座塔樓即將在兩人的對戰中坍塌。
然而,憑著兩人威壓的互相抗衡,這座塔樓到底沒有坍塌,仍頑強地挺立著。
僵持中的兩人似乎誰也奈何不了誰,於是同時收手,同時分開。
分開後,見江衍正擰眉望著自己,石皇眸光微動,動了動嘴唇,正要說話,就感到麵前勁風襲來,他猛地側頭,避過那直取他麵門的禦皇筆,旋即右手探前,擋住這禦皇筆,左手則將黑寶石般的化妖石,朝著江衍一擲——
但聽“哢哢”兩聲響,剛剛還跟核桃差不多大的化妖石,此時已化作和上次一樣大的石籠,以比上次快上太多的速度,極速朝江衍頭頂落去。
玄瀾被纏住,騰不出空來,隻得急道:“小心!”
神物特有的氣場撲麵而來,迫得人幾欲窒息。江衍瞳孔驟縮,反手取出萬物蓮和九龍鼎,將兩者往身後的牆壁一按。
“轟!”
恢複到鼎盛狀態的上古神物硬度不容小覷,這堅實得連江衍的身體都撞不出半個坑的牆壁,在兩大神物的衝擊下倏然倒塌。
牆壁一塌,塔樓的頂層立時破開一個大洞,連帶著塔頂也一並坍塌。
烈風從高空狂猛灌入,又向四麵八方逸散而去,戰鬥波動由此泄出,惹得神都裡的人皆是抬頭望去,也惹得正在彆處玩鬨的鯤鵬和神龍悚然一驚,快速掠來。
恰此時,各種妖力發出來的光芒無從遮擋,被照亮的夜空之下,石皇在和玄瀾相鬥,江衍在躲避著化妖石,原本刻在牆壁上的那行金字詭異地從碎石裡冒出來,然後趁著誰都沒注意到它們的空當,金色的字自發排好隊,悄無聲息地鑽進江衍的身體裡。
江衍不由自主地一僵,整個人陡的朝下墜落。
他立即問係統:“我這是怎麼了?”
係統不答反問:“宿主還記得剛剛看到的那行字嗎?”
它這麼一說,江衍頓時了然,當即放鬆身體,等待最後時機的到來。
他這邊是心裡有譜了,那邊沒了主人的操控,兩大神物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力量,隻得避開化妖石,緊跟著他墜落,試圖在他落到地麵前接住他。
但終究沒有化妖石的速度更快。
於是才趕過來的兩頭神獸便望見讓它們目眥欲裂的一幕。
幽黑巨大的化妖石猛然下落,不留餘地地寸寸逼近。江衍在下方,毫無動靜地被寸寸鎮壓。
這一鎮壓,他境界狂降,從封神到破宗,到凝魄,再到固元,接著到聚靈,最後到容智。
最後的最後,連容智的境界也砰然破碎。
眨眼之間,他完全成了一個廢人,沒有半點妖力的身體再無法容納兩大神物的根基,青光和金光同時一閃,萬物蓮和九龍鼎被生生逼離他的身邊。
似乎是察覺到塔外的動靜,石皇眼中一亮,反應慢了那麼半拍。
便是這慢了的半拍,他被乘虛而入的虛實墨拖入幻境之中。
幻境裡,麵對鋪天蓋地而來的烈焰火海,冰天雪地,他沒在意,兀自揚起一抹笑。
“等了五千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說。
旋即伸出手,將撲到麵前的火龍,悍然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