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手帕,一樣的素白,一樣的泛黃,一樣的紅梅。
若說兩張手帕有哪裡不一樣,無非是千香帶來的這個上麵的紅梅,非是用紅色絲線繡成,而是由切切實實的鮮血染成,色澤略有些發黑。
染得隔了這麼多年,也似乎仍能讓人聞到那鐵鏽的血腥味。
宛妃垂眸看了片刻,須臾,竟低低笑出聲來。
她笑聲很輕,和她說話一樣是極飄渺的,宛若天外佛語仙音,可千香卻感到一種毛骨悚然。
這間佛堂當真詭譎。
千香想,難怪坊間都傳萬春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沼澤,宛妃也是由食人的妖物幻化而成,如今看來,被拘在萬春宮裡二十餘年不得出現在人前,除每年僅有的能讓她出宮放風的那麼一天外,她成天成夜地窩在這方寸之地,日日夜夜對著佛祖禱告,似乎早已瘋了,和妖物沒什麼兩樣了。
回想起當初自家小少爺竟能同宛妃密談整整一下午,千香覺著,果然小少爺不愧是小少爺,麵對宛妃還能麵不改色,小少爺真的越來越厲害了。
隻可惜小少爺的身子……
未再深想下去,宛妃已然收了帕子,問:“你能否告訴本宮,你家小少爺究竟是從何處得到的這個東西?”
千香道:“奴婢隻是個下人,奴婢不清楚。”
宛妃道:“本宮找了二十多年都沒能找到,他竟直接送過來。”她又笑了,喟歎般地道,“夜家人,真是厲害啊。”
千香沒說話。
宛妃也沒再說什麼。她從蒲團上起來,轉身麵向千香。
千香這才看到她的臉。
四十歲的女人,臉上竟奇異地沒有一絲皺紋,肌膚白皙光滑,渾然若二八少女。雖青絲藏在帽裡,又身著寡淡的海青,卻還是美豔不可方物,美得讓人驚歎,同時也更讓人覺得,說宛妃常年吸食處子精血用以永葆青春的傳言,大約並不是空穴來風。
否則,要如何解釋這二十餘年裡,每每新進萬春宮伺候的宮女,無一例外全都死無全屍之事?
千香想著,臉上卻無甚神情波動,將所有的心思都藏得極好。
宛妃起來了,旁邊兩位嬤嬤也跟著從蒲團上起身。她們一左一右地攙住宛妃,扶著主子當先走出佛堂,其中一人低聲道:“跟上。”
千香和靖王跟在後頭。
出了佛堂,繞了半圈,她們在正殿落座。
剛剛還是空無一人的殿宇,這會兒已有兩排宮女垂手立著,幾個太監也在旁邊伺候著。小幾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幾盤點心,千香掃了眼,都是禦廚剛做的,有兩樣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兒,聞起來香得很。
——這和傳言不符。
傳言裡說,宛妃早自生自滅,日子過得淒慘無比,比浣衣局的宮女還要可憐。
可眼下看來,哪裡淒慘,哪裡可憐?
青蔥般的手指拈起一塊點心,送到唇邊咬了一小口,軟糯酥甜,瞬間唇齒生香。再喝了口香茶,拿帕子輕輕碰了唇角,宛妃這才道:“你們小少爺呢?”
千香道:“回娘娘的話,小少爺正在午睡。”
宛妃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午睡?”
千香道:“小少爺身子不好,每日要睡九個時辰才會醒來。”
一天十二個時辰,小少爺每天清醒的時間,隻有三個時辰。
宛妃道:“睡九個時辰?真真是奇了。說來本宮也有些乏了,等晚間你家小少爺醒了,讓他來見本宮,本宮帶他去見三皇子。”
千香應是。
接著宛妃再對靖王道:“靖秋來,和本宮一起去歇會兒。”
靖王依言扶她去後殿歇息。
千香回了偏殿,見小少爺的肩膀露在被子外,她正要上前把被子掖好,就見小少爺睜開眼,眼神清明,顯然醒了有一會兒了。
她把小少爺扶起來,倒了杯熱茶伺候他慢慢喝下。
熱茶緩解了喉嚨裡的癢意,千香又給他揉了會兒太陽穴,看他眉頭舒展開來,知道他舒服了,才把剛才和宛妃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複述給他聽。
末了,道:“小少爺,宛妃好像很懷疑那東西的來曆。”
“沒事。”江衍下了床,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眉眼間噙著一點懶意,“總歸不是假的,她再懷疑,也找不出證據。”
千香道:“小少爺說得是。”又道,“奴婢還有一事不解。”
江衍道:“什麼事。”
千香道:“奴婢觀宛妃與靖王,她們兩人的五官似乎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