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殷涼玉消失,青色的鬼火沒了目標,又懼於閉月威力,便兀自漸漸消散。
那條漆黑冥河與無邊魔氣還在,卻是未曾再對蓬萊仙島進行多一分的侵蝕,便被白景斬出兩劍,一劍送回下界鬼域裡,一劍壓迫成一汪魔水,被他隨手收起。
做完這些,他仍舊抱著媚狐,神態平淡。
然而下一瞬,卻是倏然回身,反手一劍橫空劈去!
劍光亮若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顆星辰,肆意縱橫的劍氣則是星辰從九天之上駕臨之時,能惹整個寰宇都要為之震動的無儘威勢。
如此一劍,驚豔非凡,亦絕頂非凡。
“哢嚓!”
不知何時悄悄過來的共一十九道玄雷,在這快極的一劍之下,轟然碎裂!
遠遠望見這一幕的生靈,無不感到震撼。
同樣的一劍斬玄雷……
卻不知,他這一劍,比起那位的一劍,又待如何?
雷劫方過,一條白玉般的道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虛空裡。
正是仙路。
白景望見那仙路,竟是沒有立即抬腳走上去。
他停頓數息,轉身去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落雪劍來驚鴻紫,淩霄不動恍如昔……
淩雲九劍。
如通天巨劍般直衝雲霄的山峰在茫茫夜色、皎皎月光下,厚重巍峨,巋然不動。
白景仰頭,神色平靜地看著。
其實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淩雲宗九劍峰的威名,也聽說了九劍祖師爺毓紫上仙的事跡。
彼時他將淩雲宗視為自己最想進的宗門,也將毓紫上仙視為自己終生的目標。
而今淩雲宗就在他的麵前,毓紫上仙的轉世洛紫,也在他一步便可登天的上界裡。
可他卻遲疑了。
他甚至連登上九劍峰都不敢,隻在山腳下這樣仰頭看著,漸漸的心中平靜,無波無瀾。
須臾,他看完最後一眼,正要離開,回去走他的仙路,就見那高峰之上,有那麼一點光芒亮起,而後一個眨眼間,那光芒已然來到他的麵前。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禦劍而來的人。
是在白景當年隱居北域後、洛紫拔出神劍前的那個百年裡,東海裡天資最高,同時名氣也是最高的一名劍修。
同時也是洛紫的師父,九劍峰上的守劍長老寧不缺,劍術不凡,修為亦不凡。
以白景的目光,怕是要不了多久,這人便也能飛升了。
而此刻,這人停在他麵前,道:“有人想和你說幾句話。”
白景道:“誰?”
寧不缺沒回答,隻化出一麵水鏡。
白景看向水鏡。
水鏡裡天光明亮,仙氣繚繞,赫然是他即將去往的上界。
便在那繚繞的仙氣裡,一道他未曾親眼見過,卻在腦海中構想過無數次的身影,靜靜地坐著,伏案寫著什麼。
白景正仔細地看著,便感到懷中的江衍動了動。
江衍和係統一同睜大了眼望向水鏡,恨不能鑽進去,好跟那人來個眼對眼。
“這才是我親女兒!”
江衍頭一次這麼激動:“看見沒,我親女兒,親的,比親兒子還親!”
係統也十分激動地說:“看見了!真好看!女神!我在截屏!”
江衍說:“等我回去了,截圖發我!”
係統說:“好的宿主,妥妥的!”
一人一係統就這樣愉快又順利地達成了交易。
他們對著水鏡裡的人激動了好一會兒,才收斂了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江衍咂舌道:“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親女兒……我記得《劍仙》大綱裡沒她啊。”
係統還在瘋狂截屏,一邊截一邊說:“總部加的。”
其實是北殷涼玉弄碎白繁的內丹那會兒,係統把江衍當時的反常上報給總部,總部圍繞這點開了個會,然後少數服從多數地認為,他們一切為劇情服務的宗旨實在是有些不太人道,完全忽略了宿主的身心健康,給劇情世界造成了極大的隱患,應當立即做出整改,絕對不能讓這樣的重大事故再次出現。
隻是那個時候,《劍仙》劇情已經展開大半,連貫劇情一個接一個,臨時整改無法進行,總部便加班加點地把後麵還能做出調整的劇情給修改了。
尤其是北殷涼玉,總部也通知係統能給江衍最高的權限,江衍想怎樣弄這個反派就怎樣弄,是死還是活,總部一概都不過問。
最後又開了個小會,全票通過給江衍予以補償,把他完結文裡最得他喜歡的主角,也就是衍生出《劍仙》的那篇修真文的主角加進劇情裡,希望親眼看到他親女兒,能讓他高興些。
看到親女兒,江衍果然很高興。
他甚至想催白景,彆磨嘰了,趕緊走仙路去上界,好叫他不用隔著水鏡,能親自地瞧一瞧他的親女兒。
再看向水鏡,那人背對著他們,他們看不見她的臉孔,隻能看她一邊伏案寫字,一邊問向白景:“你當真想要成仙嗎?”
聲音微冷,像是梨花般的飛雪隨風輕輕忽忽地飄著,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
江衍和係統齊刷刷地揉了揉耳朵。
艾瑪,聲音真好聽,耳朵要懷孕了。
揉完耳朵,江衍正襟危坐,神情端正,想著親女兒要是回頭看一眼水鏡,絕對能第一眼望見自己。
一定要給親女兒留個最好的印象!
而這時,被問及的白景答道:“……想。”
都走到這一步,如何不想成仙?
卻聽水鏡裡的人說道:“你猶豫了。你不想。”
白景沉默了。
然後真心實意地道:“是,我不想。”
水鏡裡的人沒說話,隻寫完字,將筆擱下。
那隻手白皙秀美,五指修長,隱隱能望見一點常年握劍而磨出來的繭子,果然是最適合拿劍的手。
看得江衍忍不住想,親女兒天生劍心,親兒子天生劍骨;親女兒一劍斬天道,親兒子一劍閉月……
他們兩個要是比劍,誰能贏?
親爹思來想去,還和係統認真探討一番,最終一致認為,管他的,等親兒子到了上界,有的是機會看他和親女兒比劍。
雖然親爹私下裡還是希望親女兒一如既往的牛逼。
這廂江衍和係統還處在老父親的微笑的狀態裡,那邊白景則因著洛紫的話,開始沉思。
他想了很多。
也想了很遠。
早在當初繁繁被奪走時,他就該入了魔道,修魔劍而成大道。
卻被一顆忘塵丹生生扯回來,逼著他修仙……
北殷涼玉畫那道魔紋,他當真不能阻擋嗎?
可他沒有阻攔她,甚至縱容她將魔紋印在他的手上,也不過是想確認,自己到底是要繼續修仙,還是回歸本初,轉入魔道。
修仙,修魔,有什麼區彆?
同樣是修仙,有如九尾白狐那般心懷天下者,死後連殘魂都不忘予以旁人救助;卻也有如胡桐和北殷涼玉這般心狠手辣之人,視繁繁如畜生,動用種種殘忍手段去虐待——
這是修仙人應有的品格與擔當?
而被正道之人喊打喊殺的修魔之人,那十年裡,白景也見過不少。
說來魔修們都是嗜殺成性,見誰殺誰,個個都是能止小兒啼哭的大魔頭。可真見到了南山的魔修,白景發現,那些傳言不過是誇大其實,更多則都是假的,大多數魔修隻是行事恣意了些,談不上胡作非為,更談不上殺人如麻。
如此對比之下,自詡正道人,偏走魔頭路;真正魔修者,堪比渡仙人。
那麼,修仙和修魔,到底哪個好?
到底哪個是他該走的路,哪個才應當是他追求終生的?
還是水鏡裡的人在這時忽而回頭,隔著水鏡,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極。
如冰天雪地裡的霜華,如無垠夜空上的冷月。
冷到極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叫她看進眼中、放進心裡。普天之下,人也好,妖也罷,在她眼中皆是螻蟻,那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大道無情,同時也是真正的大公無私。
若有私,她也不會請寧不缺來讓她和白景談話。
“你剛剛造了殺孽,仙根不淨。”
她冷冷淡淡地述說著事實:“你早有心魔,未曾壓製,日後入魔也是遲早的事。”
白景沒說話,隻抿緊了唇角。
看其神情,顯然還是在猶豫。
洛紫便又道:“我剛剛給你卜了一卦。”隔著水鏡,她目光卻好似能望進他心裡去,“你想知道,你和白繁的結果如何嗎?”
白景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心臟瞬間跳得飛快,抱著江衍的手也忍不住緊了緊。
他幾乎是強行克製著,才沒讓自己失態,而後輕聲問道:“……您說什麼?”
洛紫道:“你和白繁,可否相守一生,你想知道嗎?”
白景瞬間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他不由舔了舔嘴唇,道:“……想。非常想。”
不管是他自己道聽途說,還是親眼目睹,人族與妖族,尤其是人與靈獸,鮮少能有好下場。
七尾狐狸和他說的上一頭媚狐與那個和尚的故事,彼時白景仔細聽了一耳朵,也引以為鑒,想不論如何,自己都要好好守著繁繁。
事實證明,他確實好好地守著白繁,再沒叫白繁被任何一個人奪走。
而隻要他繼續守下去,他和繁繁就該也能繼續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卻為何洛紫在這時告訴他,他可想知道,他能否與繁繁相守一生?
難道,還有著什麼劫難,在前方等著他和繁繁嗎?
“入魔吧。”水鏡裡的人輕聲歎息道,“這是你早該走的路。”
也是你必須要走的路。
你不入魔,日後又有誰能入魔,替你達成夙願呢?
水鏡消失了。
那九天之上的人以手支頤,久久坐著,一雙眼仿佛看遍世間,世間風雲,世間情愛,皆在其中,也皆不在其中。
……
謝彆寧不缺後,白景離開九劍峰,朝已在虛空中停了許久的仙路走去。
一步一步,儘是走得輕快。
顯然他已經做出選擇,知道自己到底該走哪條路了。
不管是為了繁繁,還是為了他自己,他都該選擇那條早就擺在他麵前的路——
其實問題回歸到最初,還是看他本心。
他本心想如何,他便也應該如何。
想修仙便修仙,想修魔便修魔,如此,當真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的。
隻要他想。
仙也好,魔也好,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最終不都是以成聖為終點,所以還談何邪不勝正,正不壓邪?
他原原本本,就該是要入魔的。
隻是蹉跎太久,連他自己都險些要忘了初衷。
白玉般的仙路橫跨在虛空之中、明月之下,白景定了定神,抱著懷中的小狐狸,穩步走上去。
見他終於踏上仙路,底下無數生靈齊齊仰頭,讚歎而又滿懷憧憬地望著他。
望著他緩步走到仙路儘頭,再往前,便是一步登天,步入上界,成為一代劍仙。
他卻在這時,停下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上那由北殷涼玉的心頭精血勾勒而成的魔紋,這時已然消失無蹤。
身上也沒有半分魔氣,體內靈力更是早在渡完雷劫後便轉化成仙力,他已切切實實地成為劍仙。
劍仙……
他忽然低聲問懷中的江衍:“我若入魔,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江衍晃了晃尾巴,說:“傻白景。”
這個稱呼便已是回答了。
白景卻不依不撓,非要聽到準確的回答:“會不會?會不會?”
“傻白景。”江衍矜持地翻了個不算矜持的白眼,“你在哪我在哪。問這麼多乾什麼?”
白景聞言,忽的勾唇,露出個滿足又帶著點詭秘的笑來。
便在這一笑之後,他一雙黑眸,驟然變得赤紅。
赤紅深深。
像是盛了血。
更像是江衍的眼睛一般,瑰麗若紅寶石,乍一看,竟也是很好看。
遙遙望見這點變化的中界生靈們,齊齊驚呆。
紅,紅眸……
這是要入魔了!
果然,在那純正的赤紅裡,有著比北殷涼玉所召來的魔氣還要更加深重的黑色,迅速攀爬上來,同那赤紅纏在一起,劇烈交錯,又劇烈交融,詭秘極了。
幾乎隻是那麼瞬息的時間,那雙眼便已完美交織著赤色與玄色,他摟在媚狐身上的指甲,也於瞬息間變成了黑色,將媚狐的毛發襯得愈發雪白。
最是雪白,最是能映襯出純粹的烏黑。
於是眨眼之間,天地變色。
極為濃鬱的夜色將明月遮掩,偌大東海之上,再不見半點月光。
星光也是沒有的。
重重暗沉裡,唯獨那雙閃爍著赤芒的眼睛,好似能誘人墮落深淵的若隱若現的燈,隨著主人的動作而微微轉移了方向,再看了身後的仙路一眼。
像是很複雜,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須臾,那目光收回了,那人也毫不留戀地朝前一踏。
無邊無際的夜色,終於降臨了整個中界。
魔氣滾滾如潮,魔花朵朵綻放。它們在恭迎新的魔去往上界,開辟已萬年未再出現的道路。
魔——
這般的魔,正如仙其實已經是脫離了修士的範疇,魔也是脫離了修魔者的範疇。
上古有大魔,敢與聖人相鬥,敢與天道相殺,舉手投足間,眾生傾倒。
而今的白景,隻消歲月流逝,修為增進,便有機會能夠成為這樣的大魔。
萬年未現的上界著實荒涼,白景正要去找洛紫,就感到懷中的江衍,突地抽搐了一下。
“怎麼了?”
他立即低頭,察看江衍的狀況。
卻是還沒察看,眼前白光一閃,嬌小的媚狐化成人形,麵色有著些微的蒼白。
那蒼白襯得嘴唇殷紅如血,整個人竟顯得有些病態。
江衍卻好似不知道此刻自己臉色有多麼難看似的,徑直笑道:“白景,有件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白景說:“什麼事?”
江衍說:“你還記得當初我內丹碎裂一事嗎?”:,,,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