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桐想,如果白景還在歸元宗裡,以白景的資質,天生劍骨,說不準還能與淩雲宗那天生劍心的小師叔比個高低,從而也叫他們歸元宗聲名大噪,名揚中界。
隻可惜……
便在胡桐感慨白景已經不是歸元宗弟子之時,一場舉世矚目的叩天道,即將開啟。
叩天道——
一甲子一開,從萬千修士中角逐出的第一人,可最近距離地感應天道,是最有可能找出仙路消失的原因的途徑。
毫無疑問,這一甲子的叩天道,那第一人是為淩雲宗小師叔洛紫,即轉世後的毓紫上仙。
那一日,蓬萊之上,紫氣東來。
仙路陡開,上界現世!
飄渺仙澤降於中界,洛紫攜神劍,飛升成聖,執掌天道。
便在洛紫飛升後不久,在她之後,第二個飛升之人的身份,竟叫無數中界人吃驚不已。
胡桐也是吃驚的。
因為那第二個飛升的人,赫然便是許多年都未再出現過的白景。
白景,一舉從大乘期的境界,直接飛升成仙!
天威濃重。
玄雷咆哮。
大乘到渡劫,是為九道玄雷。
渡劫到飛升,則有十道玄雷。
故而,在整個中界都被那飛升時所有的奇異天象給全數籠罩的時候,整整一十九道完全呈漆黑之色的玄雷,以將天地都要劈碎之勢,朝著那北域的世外桃源桃花穀,悍然落下。
森白雷光映照著整個天幕,無邊夜色被照得亮如白晝。中界裡無數生靈,在這雷光下皆是瑟瑟發抖,匍匐跪地。
然那光芒,卻是在一道璀璨劍光的驟然出現之下,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光輝。
昔年白君,一劍閉月——
時隔百餘年,竟也叫世人再親眼見了一回。
不多時,眼看那十九道玄雷在閉月的光芒下變得毫不起眼,世人皆以為,等玄雷散去,那閉月的主人該踏上仙路,飛升去往上界了,卻見那道劍光,以誰都無法比擬的速度,陡的一轉,由北向東。
出北域,往東海。
出桃花居,往歸元宗。
隨著劍光的移動,那還未散去的十九道玄雷在虛空中停頓瞬息,竟也緊跟著移動。濃重到壓得人連抬頭都不敢的天威,亦隨之變換位置。
於是眨眼之間,劍光到了東海的蓬萊仙島之上;那玄雷並著天威,也到了蓬萊之上。
閉月散發出來的光芒實在是太亮了。
亮得無人膽敢直視,更無人知曉,在那劍光裡,一頭小小的媚狐輕聲說道:“那天胡桐打傷你,把我抓走後,是宗主提了句歸氣門,胡桐便把我放在了歸氣門裡。”
“胡桐一月來看我一次。”
“北殷涼玉……日日都來。”
“傷全出自她手,精血也都是她動手放的。”
“北殷涼玉好幾次想殺我,但被胡桐攔住了。”
“胡桐說留著我有用,等我成年了,血肉一起煉,便能煉出舉世無雙的好藥。”
“那天你練成閉月,胡桐和北殷涼玉急著來看你,走得匆忙,忘記給我捆上縛仙索,我才得空逃了出來。”
“你去歸氣門屠他們滿門時,北殷涼玉用招魂香將我控製住,毀了我的內丹。”
“北殷涼玉她……”
天道威壓之下,北殷涼玉親手布下的禁言術,終於破解。
記仇記了兩三百年的媚狐,也終於借此機會,將憋了那麼多年的話,全告狀給了飼主。
字字句句,點點滴滴。
此時的他回憶起那十年的過往,已是沒太大感覺了。
可在他飼主聽來,卻全是剜心之痛,全是嗜血之恨。
對著媚狐的告狀,飼主沒回應,更沒說話。
但那眼神,越發的冰寒了。
於是,在歸元宗人被雷劫的轉移所驚動,集體動身察看時,就見烏雲滾滾,明月卻高掛其上;而那萬鈞雷霆中,乘劍光而至的,不是白景,又是何人?!
為首的胡桐更是瞳孔陡的一縮。
他回來了。
他飛升這夜,竟回來了!
他這時回來——
是要複仇嗎?
不及胡桐開口,更不及胡桐問話,那背靠玄雷迅疾而來的人,一手抱著白狐,一手仗閉月劍,頃刻間半個字都未說,便隔空一劍朝向歸元宗,重重斬去!
“轟!”
磅礴劍氣浩瀚如海,將歸元宗最高的一座主峰,生生斬成兩半。
這一斬,山崩地裂,山搖地動,驚呼聲、慘叫聲,更是不絕於耳。
不知多少歸元宗的弟子在這瞬息間命喪亂石之下,也不知多少不見天日的藏汙納垢,被毀了個乾乾淨淨。
似是被這驚天動地的威勢所懾,剛剛還緊追著白景不放的十九道玄雷,此時竟放慢了速度,遠遠地綴在後頭,未再緊咬著他。
好似要等他將歸元宗解決完畢,才要對他繼續施以雷劫。
白景看也不看身後的玄雷,一劍毀了歸元宗的主峰後,緊接著又是一劍斬去。
熾白劍光遮雲閉月,到得途中,卻是霎地一分為二,將歸元宗隸屬內門的那兩座山峰,直接削成了平地。
於是又是一番眾弟子隕落,白景曾居住過十年的胡桐的洞府,更是連點痕跡都尋不見了。
胡桐本人也尋不見了。
不過白景並不急。
已半步踏入仙途的他,想在中界裡尋找一個修士,何愁找不到?
是以,他的目光,很快便轉向那幾座屬於外門的山峰。
他沒有即刻動手。
他目光冷凝而又沉靜地望著那幾座山峰,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久久不動。
窩在他懷中的江衍也在看著。
回想起距離現在,已經是堪稱非常遙遠的兩個月的愉快時光,江衍動了動爪子,讓他不不要把他們的家也給毀了。
白景回神,果真將那座記在他名下的在歸元宗裡最為低矮荒涼的山峰,直接用劍氣搬起。
接著抬手一招,數百丈高的山峰頓時化作指甲般大小,落入了他的掌中。
山小,上頭的東西也小,河流樹木更是小得仿佛這座山其實是一個精致的石雕,看得江衍忍不住伸爪撥了撥。
“給你。”
白景笑了笑,尚未完全蛻變成仙力的靈力凝成兩條細細的絲線,自山峰中央穿過,形成一條還算素淨的項鏈。
他將其係在江衍脖子上,免得江衍拿爪子玩著玩著,不小心弄丟了。
係好後,江衍立即伸爪去勾,一時間竟是玩得不亦樂乎。
看江衍玩得認真,白景抬頭,目光平淡地掃過剩下的那幾座山峰,須臾出劍,一劍化三劍,將歸元宗餘下的地界,毀了個徹徹底底。
碎石入海,斷壁殘垣,一眼望去,此處儘是廢墟。
宗門全部被毀,歸元宗由此徹底覆滅,從此不存於世。
歸元宗已毀,白景正要找尋胡桐和北殷涼玉的蹤跡時,但聽一道微弱的聲音,在一派混亂的動靜中,傳入了他的耳裡。
那道聲音說:“你果然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那道聲音還說:“你既然回來了,就看看我為你準備的東西吧。看到底是你是天才,還是我是天才?”
那道聲音更是說:“天生劍骨?天生劍仙?我卻偏要你變成天生魔骨、天生魔頭!”
音落,有仿佛來自下界幽冥鬼域裡的鬼哭狼嚎之聲,攜著鋪天蓋地的魔氣,在下方歸元宗的一片廢墟之中,猛然響起!
“嘩!”
鬼哭陣陣裡,東海浩蕩,卷起波濤千百丈。
雪白的、晶瑩的、如玉的波浪,在那魔氣的侵染下,立時化作漆黑的冥河,一點點、一寸寸,將蓬萊仙島的邊緣,強行吞沒。
吞沒一寸,是為被侵蝕一寸;
吞沒一丈,是為被毀壞一丈。
蓬萊仙島自古以來便是劍修們心目中的聖地,是無數人眼中的洞天福地,何來能讓冥河這般損壞?
於是刹那間,劍光灼灼,又是一劍閉月。
而這次的閉月,卻比先前還要更具威勢!
但見九天之上,那剛剛還是張牙舞爪著的雷劫烏海,瞬時偃旗息鼓;十九道玄雷更是迅速轉移了位置,龜縮一角,將整個天地,儘數還給了閉月。
浩淼東海,蒼莽蓬萊,在那一劍閉月之下,皆是宛如螻蟻一般,一動不動。
東海不動,蓬萊不動,那漆黑的魔氣卻是動了。
隱可見其中有道極其瘦弱的人影,手中持著柄鬼氣森森的長劍,令魔氣化作一條烏黑魔龍,隨著長劍直指白景,通體漆黑的魔龍也驟然朝白景撲去。
白景見此,低低笑了笑。
“難怪我沒找到你,原來你竟已變成魔不魔鬼不鬼的樣子……”
在那魔氣裡,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陰寒鬼氣的人,不是北殷涼玉,又能是誰?
早在回東海之前,七尾狐狸便同白景說,要他小心北殷涼玉。
不承想,瘋魔了兩三百年的北殷涼玉,不惜毀了自身根基,以劍道入鬼道,卻還非正宗的鬼道,而是摻了點魔道,整個人如今可謂是半魔半鬼,氣息紊亂,又以身血祭召來下界冥河,以此對付白景,如此三管齊下,才叫白景剛剛未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眼見魔龍凶神惡煞地撲來,白景不以為意地出劍,鬆鬆一劍,便削去了魔龍半個頭顱。
“吼——!”
漆黑魔氣宛如鮮血般噴灑,黑色彌漫,卻映得那閉月的劍光更亮了。
魔龍餘下的半個頭顱發出憤怒的吼聲,旋即以更加凶狠的姿態,再度朝白景撲去。
白景眼眨也不眨的,又是一劍削去。
於是剛剛還威猛十足的魔龍,被他削去全部頭顱。
沒了頭顱的魔龍頓時化作漫天魔氣,卻是還未朝四周蔓延,便被閉月劍氣儘數消滅。
白景這時才道:“胡桐呢?你不會把他殺了吧?”
“我怎麼可能會殺了他?”
北殷涼玉如此反問道,旋即隨意揮了揮手,環繞在她身邊的魔氣露出一小塊空地,上麵躺著的赫然是被放乾了精血的胡桐。
誠然,以北殷涼玉的修為,她想以血祭召來冥河,獨獨她一個人的精血,自是不夠的。
這便將主意打到胡桐身上——
反正就算召來冥河,她也鬥不過白景。
胡桐當然也鬥不過。
明知鬥不過,卻為何還要想方設法地來鬥?
這卻是因為,北殷涼玉要以這條浩浩冥河,逼白景墮入魔道!
“我已經魔不魔鬼不鬼,憑什麼你就要渡劫成仙,當個高高在上的劍仙?”
她一雙眼半邊青白、半邊血紅,看起來詭異極了,她臉上笑容也是詭異的:“你害我至此,我雖殺不了你,卻也定要你付出代價,讓你後悔一輩子!”
說完,長劍舉起,竟是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噗嗤”一聲鮮血四濺,濃重的血腥味隨風飄散,白景清楚地看到,從那傷口中流出的血,已非正常的紅色。
而是烏青之色,半魔半鬼之人特有的顏色。
最後一點心頭精血被取出,北殷涼玉瘋狂大笑著,以劍沾血,往空中畫著什麼。
她邊畫邊道:“我倒要看看,半生都在追尋仙途的你,成了魔後,還要怎麼追求大道,還要怎麼守著你那頭畜生,還要怎麼被人稱為天才,讓那麼多人都看重你!”
從仙境跌落凡塵,從枝頭跌落泥土——
當年孫有為說得對,廢物就該是廢物,什麼天生劍骨,天生劍仙,到頭來,統統都是廢物!
一個最低等、最下賤的廢物,憑什麼將她害成如今這般模樣?
憑什麼她要眼睜睜看著那廢物飛升成仙?
憑什麼?
憑什麼!
魔紋畫成,北殷涼玉再舉劍。
她神情癲狂著,將劍深深送入自己的身體。
送到最深處,“哢嚓”一聲,長劍從中折斷,一截在她的體內,一截在她的手中。
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抬頭朝著白景,又是詭異一笑。
好好看看我為你準備的東西吧……
好好看看,你的繁繁,還能活多久吧……
“嗤。”
一叢青色鬼火憑空出現,悄無聲息地在空中燃燒著。
鬼火太過陰冷。
甚至整個蓬萊仙島,都在這鬼火甫一出現之時,驟然變冷,好似寒冬提前到來。
可唯有這般鬼火,才能令人的魂魄變成虛無,所謂魂飛魄散,都不及被鬼火所炙烤的下場。
鬼火一出,圍攏在廢墟之上的魔氣,似是感應到危險一般,悄然收斂。
早龜縮起來的雷劫,同樣更加地龜縮。
整個廢墟、整個蓬萊都成了鬼火的舞台,它宛如有著自主的生命,毫無停頓地將北殷涼玉連人帶劍,全部吞噬。
半魔半鬼的身軀在冰冷的鬼火中燃燒著,斷成兩截的長劍迅速化成鐵水,流淌在體膚之上,滾燙無比。
皮肉被陰冷的火焰炙烤得滋滋作響,麵龐因痛極而扭曲,北殷涼玉卻還在笑著,緊緊盯著連閉月的劍氣都無法傷其分毫的魔紋,在冥河的推動下,牢牢印上了白景的手背。
魔紋猙獰而血紅,印在那白衣劍修的手上,莫名顯得陰森。
嘴角笑容愈發擴大,北殷涼玉正要動用最後的力氣說些什麼,就見白景不甚在意地看了眼手上的魔紋,旋即出劍,一劍朝她當頭斬來。
“……你要做什麼?!”
北殷涼玉大驚失色。
現下的她已被鬼火燒得所有皮膚都化成灰燼,包括臉龐在內,從頭到腳儘是焦黑之色。
可一旦沾染到鬼火,不等最後一根骨頭、最後一滴血被鬼火燃燒殆儘,就要永遠保持著被鬼火燒後的醜陋模樣,怎樣都無法死亡。
被打斷赴死之路,北殷涼玉睜大了眼看白景,完全不敢相信他竟會如此。
竟敢連幽冥鬼火都不顧,也要將她捉住!
眼看熾白劍光襲來,北殷涼玉分明已沒了皮膚,此刻卻也覺得皮膚都要被那劍氣割傷。
她正咬牙承受著鬼火所帶來的巨大痛苦,卻在這劍光來臨時,感到身上陡的一暖,居然是同先前的玄雷一樣,鬼火懼於白景這一劍的威力,自發退卻,留她自己站在原地,等待劍光的靠近。
那劍光越發的近了。
近到咫尺,她僵硬地立在那裡,半點都動彈不得。
便在這時,她想到什麼,轉眼看去,就見那半死不活的胡桐,不知何時早被白景給帶走。
白景……
他根本不願意讓她和胡桐這麼輕輕鬆鬆地死掉!
他想要如何折磨他們?
像她當初用種種手段對待那頭畜生一樣,來對待他們嗎?
白景,白景!
當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幸而她想做的事都已經做成了,被折磨又如何,隻要能親眼看見白景墮落,昔日天才一朝人人喊打,再天大的痛苦,她也能忍受!
熾白劍光猛然大亮,北殷涼玉的身影,倏忽一下便不見了。
被白景收起來了。
其實他原本是該看著北殷涼玉被鬼火燃燒到連魂魄都變成虛無,反倒是江衍伸爪扯了他袖子,同他傳音,說係統保證了,繼女隻要領了必得的那份便當,往後如何生、如何死,全憑他二人做主。
白景一聽,這敢情好,能全虐回去,白給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而後才內心喜滋滋、表麵冷冰冰地把北殷涼玉從鬼火裡救出,轉而把她和昏迷的胡桐放到一起,等渡完雷劫再想該如何對待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