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欲說(1 / 2)

永憙七年,秋。

初秋時節,撇去夏日的燥熱與蟬鳴,本該是秋高氣爽、分外怡人。然而,此時毓慶宮裡的宮人將頭低埋,聽著東殿裡間或傳來的模糊聲音,竟是大氣也不敢出——

“給朕跪下。”玄漢帝的聲音隱含著怒氣。

“兒臣沒有……”玄玉韞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筆直。

“還敢狡辯!?”玄漢帝失望地甩袖,打斷玄玉韞的話:“宮人們雖背過身去,可耳朵不是聾的。你咄咄逼人的語調,人人都聽在耳中。浮碧亭的路好走,阿藏又素來小心,若不是你氣急推她一把,她能摔在地上,你又倒在她身上?”

“兒臣沒有推她。”玄玉韞抿著唇,斬釘截鐵地道。

玄漢帝冷笑一聲:“那你同朕說說,你在逼阿藏作甚?”

玄玉韞低眉,不肯說話。

“朕替你說。”玄漢帝深吸一口氣:“你又在逼阿藏開口說話,是不是?”

玄漢帝語重心長地道:“朕同你說過多少遍。你得記著,阿藏的爹娘為救先帝而亡,她是因此受驚而口不善言。義禮倫常,她都占理。謝氏詩書傳家,弟子門生遍布天下,她不可欺。”

“兒臣沒有欺負她。”玄玉韞倏地抬起頭來,很是不服氣。

玄漢帝疲憊地搖頭:“你沒欺負她,她會摔倒,現在還昏睡在西殿?韞兒,這話便是朕信,謝家會信?士林會信?你已經不是可以縱情瀟灑的二皇子了。你現在是儲君,是太子!”

玄玉韞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朕知道你不喜阿藏口不善言,那你也得等過了三年後的親蠶大禮。屆時,阿藏無法順讀祭文,朕才能順理成章地替你另納良娣,代掌東宮後宮。”玄漢帝歎了口氣,伸手欲拍玄玉韞的肩。

“她能順讀祭文的。”玄玉韞的身體緊繃,說話時好像整個身體都在用力,從齒縫間蹦出個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兒臣一定會讓她順讀祭文。”

玄漢帝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他大失所望地嗬斥道:“朕同你說得那一番話,你竟是一句也沒聽懂不成!?若韜兒是你,他早知該如何做了!”

聽到玄漢帝提及故去胞兄的小

名,玄玉韞身形一晃,肩膀不由得垮了下去。可玄玉韞低著頭,聲音低沉,卻隻道:“兒臣明白。”竟是一步也不肯退。

玄漢帝怫然甩袖,怒道:“明白?你給朕跪著,好好反省!”

玄漢帝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有人傳稟:“謝姑娘醒了!”

與此同時,清脆的搖鈴聲響起,與這搖鈴聲相伴的,是阿梨極爽利的聲音:“臣女謝氏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謝珠藏走進東殿,徑直跪在了玄玉韞身邊。玄玉韞沉默地看她一眼,然後往旁邊挪了點,把自己跪著的軟墊移出來。

謝珠藏沒有動,隻以頭觸地,身體微顫地道:“陛下……臣臣臣女……”

她太久沒說話了,開口說話時聲音嘶啞又難聽。玄玉韞錯愕地看著她,又看看她身後跪著的阿梨。阿梨正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論理,謝珠藏都是會讓阿梨替她開口的。今兒怎麼回事?

玄玉韞抿著唇等謝珠藏說下去。

玄漢帝有些焦急,他笑著打斷道:“阿藏,不用怕,有朕在。朕正罰韞兒呢。你才醒來怎麼就過來了?快回去躺著吧。”

謝珠藏臉上浮現出了沮喪,她連連搖頭,然後指了指玄玉韞的右臂:“救……救救救臣女……”她意識到自己難以說完整一句話,便去繁就簡,直接道:“傷。”

玄玉韞一愣,下意識地側過身去,避開謝珠藏落在右臂的視線,爾後聲音冷硬道:“哪來的傷?你昏糊塗了?”

玄漢帝瞪玄玉韞一眼,震驚地補充完謝珠藏的話:“阿藏,你的意思是,韞兒沒有推你,還為了救你,手臂受了傷?”

謝珠藏忙不迭地點頭。

“宣太醫來!”玄漢帝一聽說玄玉韞身上有傷,皺緊眉頭站起身,走到玄玉韞身邊,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讓朕看看,到底傷到哪兒了?”

玄漢帝的動作再輕,衣服扯到長約一指的傷口,謝珠藏仍舊跟著玄玉韞倒吸了一口冷氣。玄玉韞聽到她吸氣的聲音,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謝珠藏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看著看著,眼圈倒紅了。

玄玉韞嚇了一跳,低聲道:“這點小傷。”

玄漢帝聽到這句話,又氣又心疼:“你這

臭小子,這也叫小傷!?胡亂處理了傷口,裡頭有沒有砂礫都不知道。若是晚上發了熱,有你吃苦的時候!”

玄漢帝話音剛落,玄玉韞就眼睜睜地看著謝珠藏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淚來。

玄玉韞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側過手臂,左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已經不疼了。”

“彆捂著。”玄漢帝伸手製止了玄玉韞的動作:“一會兒上藥的時候,你再說疼不疼吧。”

玄玉韞哪裡敢喊疼,他就是在太醫用鹽水清洗傷口的時候齜了個牙,謝珠藏都又能無聲地掉眼淚。嚇得玄玉韞隻好趕緊板著臉,愣是從始至終沒敢從口中泄出一絲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