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有所期(1 / 2)

儘管玄玉韞信誓旦旦,但他也不是時時都能盯著謝珠藏練習的。

玄漢國崇文,太子得五歲啟蒙,十歲入文華殿進學。太子太傅講史,十五個太子少傅分彆教授四書、五經、六藝。待到十八及冠,於三公九卿部下流轉任職。

玄玉韞十歲驟然成了太子,匆匆去文華殿進學,每日功課繁重。他好不容易才挑了個稍稍鬆緩些的日子,跟謝珠藏約在了申時放學後。

謝珠藏由阿梨陪著,在貞順門前落轎,然後跟著玄玉韞的貼身宮侍入墨,順著一條清寂而狹長的宮道往前走。一麵走,謝珠藏一麵打量這條陌生的宮道。

這條宮道不似驕陽常照的東長街,青石板上已見縫隙裡長出的雜草,宮苑的門常落著沾染銅鏽的鎖,有的宮門連朱漆落了也未曾補。宮牆上趴附著小蟲兒臥草,已枯黃了大片,顯見是久未沾人氣了。

“到了到了。”入墨看見不遠處的牌匾,略有些遲疑地道:“殿下吩咐小的把姑娘帶到這兒來,讓姑娘先練著等一等,他一會兒放了學就來。”

“這是什麼地方,這麼冷清……”阿梨攏了攏自己的衣袖,順著入墨的視線看向麵前的牌匾,登時大驚失色:“荼蘼閣!?”

“啊?”謝珠藏茫然地看向阿梨。阿梨嚇得連忙挽著謝珠藏的手,讓她背對著那牌匾:“姑娘,這地方好,人少。沒人……對,沒人能聽見我們說話。”很是斬釘截鐵。

“啊。”謝珠藏回過神來。

荼蘼閣,不受寵的妃子多亡於此。通常,遷入荼蘼閣也是罪妃被沒入永巷冷宮的前兆。

入墨自知理虧,低著頭支支吾吾地道:“要不,姑娘讀一讀《聲律啟蒙》?您一篇沒讀完,殿下沒準就到了。”

入墨話音剛落,一陣秋風起,穿過枝葉,發出蕭索的嗚咽聲。又卷起搖搖欲墜的小蟲兒臥草,撲在入墨的身上。入墨一驚,一下蹦了起來。

阿梨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擺手:“彆了彆了。咱們就三個人,彆說話驚著了什麼——”阿梨生怕嚇著謝珠藏,話鋒一轉道:“奴婢是說,這兒清淨久了,我們也得安靜些。”

“不……礙

事。”謝珠藏伸手截住秋風吹來的一片葉子,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又鬆開手,由它落在地上:“念……念書吧。”

阿梨嘴巴微張,驚愕地看著謝珠藏——這是謝珠藏第一次主動說要念書。入墨也驚著了,他結結巴巴地道:“真……真要念……念書啊?”

他們提過很多次這樣的建議,可這是頭一回,真正的獲得了謝珠藏的首肯。

謝珠藏點點頭,阿梨慌忙在自己背著的書箱裡翻找《聲律啟蒙》,還沒找到呢,就聽一旁的謝珠藏輕聲地道:“……雲……對……雨……”

阿梨握著書的手一頓。

謝珠藏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慢。她的聲音還是在發顫,每一個字和每一個字之間的停頓還是那麼漫長。她時不時的會突然一噎,嘴唇顫抖,好像怎麼也發不出這個字的音節來。

這時,阿梨和入墨都不由自主地提起心。直到謝珠藏深吸兩口氣後,又繼續努力。這個發不出的音突然從她的喉嚨裡蹦出來,好像眼前枯黃的秋色,也一下子亮了起來。

那亦是落日餘暉於天際的一躍。

這條宮道漸暗下來,可始終不見玄玉韞的蹤影。

謝珠藏艱難地背完第一篇,輕輕地喘著氣。阿梨悄悄地抹了一把淚,低著頭,把自己的鬥篷解下來鋪在石階上:“姑娘坐下來背吧,彆站著太累了。”

入墨看了阿梨一眼,把她的鬥篷撿起來,把自己的鬥篷放了上去:“小的穿得厚,入夜風大。”他低著頭道。

謝珠藏坐下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右兩側。阿梨和入墨俱是一愣,慌忙擺手,口中道:“奴婢/奴才站著就好。”

阿梨生怕謝珠藏還要他們坐下來,連忙翻著《聲律啟蒙》:“姑娘讀完了第一篇,要婢子給您念第二篇嗎?”

謝珠藏坐下來,搖了搖頭:“我會。”她簡單地道。

但是,謝珠藏沒有再念下去,她抬頭看向宮道的儘頭——天際殘陽如血,銀紅色籠罩著這條寂寥的宮道。然後,夕陽一點點地沉下來,直至沒入無邊的夜色。

玄玉韞還沒有來。

在這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夜裡,蟲鳴與貓叫,也逐漸清晰起來。

月色有時被黑壓壓的雲遮蔽,樹影幢幢,形同鬼魅。凹進

去的宮門就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獸,門上的朱漆摸上了暗色,像乾涸的血。風裡影裡,那些索命的鬼魅之事變得格外的清晰,好像風拂過脖頸,都像是人冰冷的呼吸。

明明天氣不冷,可謝珠藏無端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雙手環抱著自己——前世,玄玉韞也約她來過荼蘼閣。可她等到入夜,玄玉韞也沒來。她實在太怕了,哭著回了毓慶宮,噩夢連連大病一場。後來,她就再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