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郎如鐵(1 / 2)

玄玉韞一進毓慶宮,直奔西殿而去。他眼見謝珠藏剛從繡架上站起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謝珠藏!”

“你為什麼不去荼蘼閣?你就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嗎!?”玄玉韞疾言厲色道:“孤陪你練了那麼多天,你說不練就不練?你把孤置於何地!?”

“又蜷在宮裡刺繡,你成日裡繡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它們能幫你過了親蠶禮這道坎嗎!?它們能幫你獲得父皇的認可嗎!?”玄玉韞見謝珠藏呆而不語,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他每吐出一個字,懷裡的策論就像會長出一根尖刺,直到將他的胸口刺得千瘡百孔。

他願意為了謝珠藏擋下玄漢帝的不滿與警示,也願意為了謝珠藏去求少傅提前三年寫一篇祭文,也願意為了謝珠藏通宵達旦。

可謝珠藏好像被嚇到了,她呆呆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又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為何而生氣。

玄玉韞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剪刀,他麵沉如水,一步一步走向繡架——繡布上的鶯飛燕舞、春風剪柳已初具雛形。

就因為這刺繡,阿藏常年自閉於宮室內,既不肯宴飲,也不肯說話。

隻要他落下這把剪刀……

可他的手在發顫——

這是阿藏喜歡的東西啊。

玄玉韞一閉眼,手倏地下落——

“殿下!殿下您彆毀了姑娘的心血!姑娘她說不出話了——姑娘不是不想練,姑娘她說不出話了啊殿下!!”

阿梨終於趕了回來,撲跪在玄玉韞的腳邊,放聲大哭。

*

如晴天霹靂,玄玉韞愕然道:“你說什麼!?”

阿梨一把鼻涕一把淚:“姑娘昨晚上嗓子就有些啞了,今兒一起床,發現完全說不出話了。婢子方才就是去請華太醫來的。”阿梨哭道:“殿下啊,姑娘是練到嗓子啞,姑娘沒有為著刺繡偷懶,您——誒誒誒,您沒落剪子啊!?”

阿梨瞪大了眼睛,看著落在繡架旁邊桌上的剪刀。她下意識地抹了把自己的眼淚,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點。等看清了那剪刀離繡架還有十萬八千裡,而那繡架還是好好的春日景色,阿梨訕訕地道:“婢子方才太心急了

,請殿下責罰!”

她跪在地上,砰砰地磕頭。

玄玉韞隨手一揮,焦急地看著謝珠藏道:“你怎麼不說呀?”然後又醒悟過來謝珠藏壓根說不出話,更急了:“華太醫呢!?”

跟著阿梨過來的華太醫,默默地從角落裡走了上來。

一直如雕塑一般杵著的謝珠藏,好像此時才重新活過來。她看了眼華太醫,做了個“等等”的手勢,先默默地伸手拉起了阿梨。然後她從桌上拿起了剪刀,走向繡架。

玄玉韞心下一驚,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攔,就見謝珠藏把剪刀放進針蒲籃裡。玄玉韞尷尬地縮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謝珠藏把針蒲籃收進櫃子裡,才把繡布從繡架上取下來,遞給了阿梨。她指了指最上層的櫃子,阿梨會意,站在小板凳上,把《春日宴》收進了最上頭的櫃子裡。謝珠藏指了指下頭落了鎖的櫃子,阿梨便給最上頭的櫃子,也加了把小銅鎖。

謝珠藏伸手問阿梨要鑰匙。阿梨愣了一下,很快去翻箱倒櫃:“姑娘,婢子給您找根紅繩來串著。”阿梨找著一根編繩,把小銅鎖的鑰匙從鑰匙串裡取出來,然後串進紅繩裡。

謝珠藏指了指自己的脖頸。阿梨呆滯了一下,畢竟謝珠藏常帶的都是珍貴的瓔珞,帶這麼個鑰匙,實在有點兒怪。但阿梨是最乖巧的使女,從來不質疑謝珠藏的決定,她麻利地給謝珠藏戴上。

直到做完這一切,謝珠藏也沒看一眼五味雜陳的玄玉韞,而是徑直坐下來,自己撩起一點點袖子,在手腕上搭上一塊絲帕。

華太醫立刻就走上前來,安心地放下手中的醫箱——這年頭,能把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的貴女,真的很少見了。

華太醫給謝珠藏把完脈,說道:“姑娘這是練得太多了,上火而至失音不能言語。”

玄玉韞很是緊張:“她會好起來的吧?”

華太醫點了點頭:“殿下放心。不過,謝姑娘近來不要多說話。服訶子湯,和元氣,降火潤肺。將養一段時日,就會好起來。”

玄玉韞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華太醫又溫和地看著謝珠藏,道:“謝姑娘近來一直在含著石子練說話吧?這法子雖然有少許效果,但是您不能多用

。您的唇舌都有破損處了,易生口瘡。要輔以知柏地黃湯,忌生冷辛辣。”

玄玉韞緊抿著唇,神色複雜難辨。

謝珠藏朝阿梨指了指一旁的筆墨,阿梨會意,給她遞了支炭筆來,謝珠藏便在竹紙上寫道:“那您還有什麼好法子推薦嗎?”

華太醫拈著自己得意的白胡子,捋啊捋,胡子都扯斷了幾根,他才遲疑著道:“法子……倒是有,隻是,稱不上好法子。”

謝珠藏眼前一亮。

華太醫有點兒受不得謝珠藏這亮閃閃的眼睛,像他家的小孫女,華太醫深深地歎了口氣:“姑娘,這法子俗了些,原是平頭百姓才稀罕用的。”

他仔細觀察謝珠藏的臉色,見她隻是興奮地點頭,華太醫才緩緩地道:“先練《笑林廣記》,再練繞口令。”

謝珠藏茫然地看著華太醫,玄玉韞卻勃然色變:“阿藏怎麼能說這等粗鄙之語!”

《笑林廣記》裡記載的都是市井笑話,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在崇文的士林之間,這書本身都是個笑話。更不用說繞口令——士林崇尚文辭優美,而不是這種毫無意義的粗陋玩笑,它們連成書都不配!

華太醫反應極快,立刻哈腰點頭:“是下官的不是,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