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珠藏手中捏著一氣嗬成的書信,忐忑地走進養心殿。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萬歲。”謝珠藏跪在地上行禮,強迫自己口齒清晰地說話。
玄漢帝的聲音遙遙地從上首傳來:“阿藏,你幾個時辰之前才剛從養心殿出去,又為著太子而來?”
玄漢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謝珠藏不敢造次,她把書信高高地舉過頭頂,磕磕絆絆地道:“臣女……口、口、口不善言,還……還望陛、陛、陛下,收、收、收了臣女的書、書信。”
謝珠藏如今已經意識到了,哪怕她在西殿練習的時候說得再順溜,但在人前,在高度緊張的時候,她又會被打回原形。
可她一定要說。
這一次,該她,來護著他了。
玄漢帝耐心地聽完了。
他垂眸看著謝珠藏手中的書信。
陽光灑在這封書信上,上頭泥金所繪的冰梅紋閃爍著金粉般的光澤。
“呈上來。”玄漢帝平靜地道。
高望連忙恭恭敬敬地把謝珠藏的書信捧到玄漢帝的桌案前。
謝珠藏稍鬆一口氣,叩首行禮:“多、多謝陛下!”
玄漢帝接過謝珠藏的書信,放在桌案上,並不急著看:“朕接了你的信,回去吧。”
謝珠藏遲疑地站起身,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高望將謝珠藏送出養心殿,很快又回到殿中。玄漢帝正拿起謝珠藏的信,聽到高望回來,眉眼微抬:“她不肯回毓慶宮?”
“是。”高望謹慎地道:“姑娘像是想等陛下看完書信再回去。”
玄漢帝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謝珠藏的信。
謝珠藏的字是一手極好的簪花小楷,也是昭敬皇後親手教的,已有昭敬皇後的風采,內斂、秀氣、溫柔而又安靜。
謝珠藏的信裡,半句沒提扈玉嬌的不是,隻說因為自己口不善言,本該飲酒自罰。隻是她不勝酒力,一時沒回過神來。扈玉嬌便提起酒壺,許是想給她斟酒,卻不料酒灑了,於是才起了爭執。
看罷這一段,玄漢帝眉頭微蹙,半晌又舒展開,輕輕地喟歎一聲。他早知真相,便更覺謝珠藏的懂事。
他繼續往下讀。
謝
珠藏寥寥數筆帶過玄玉韞替她出頭的事,在信的最後一段,她直抒胸臆——
“殿下常言,妻者,齊也。賞梅宴之亂,實是他重我護我,知行合一。臣女珍視其心。”
“陛下罰之,亦為拳拳為父之心,方立其規矩,成其方圓,臣女慕之。”
“然,既自小為夫妻,錯則同錯,累則同累。榮辱與共,福禍相依。既知當罰,不求陛下恩典,隻求陛下令臣女與殿下同受罰。”
玄漢帝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在信的最後一段,逐字逐句地看罷,玄漢帝怔愣了許久,複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玄漢帝將信箋放到桌上,又從抽屜中小心地捧出一幅畫像來。
他徐徐地展開畫像,隨著畫像展開,玄漢帝的眼睛也漸漸地紅了。
畫像上,是一家五口,坐於鶯飛燕舞的垂柳之下。他們麵前擺著宴席,卻十分隨意。玄漢帝執著昭敬皇後的手,給她指銜泥築巢的新燕。玄玉韜含著笑,低頭看著玩鬨的玄玉韞和謝珠藏。玄玉韞正伸手,要去拉謝珠藏的衣袖,帶著她去撲蝴蝶。
那時,玄漢帝剛剛登基,昭敬皇後仍在,玄玉韜年方十二,玄玉韞隻有七歲、謝珠藏方滿六歲。
恰是一幅暖風和煦、鳥語花香的《春日宴》。
玄漢帝的手顫顫地落在昭敬皇後的臉上,又拂過玄玉韜的臉,最後,落在了玄玉韞身上。
他沉默地看著,半晌,垂下手,閉上了眼睛。
*
謝珠藏站在養心殿門外靜靜地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