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珠藏知道,如果連謝大夫人都讓玄玉韞入廂房內宴飲,那麼這種時候就不能讓玄玉韞留下來。否則,參奏他“貪戀脂粉堆”的奏章明天就會擺在玄漢帝的案頭。
玄玉韞深深地看了謝珠藏一眼。謝珠藏朝他莞
爾一笑——這笑容裡沒有怯意與勉強,是篤定而又安寧的笑容。
玄玉韞拳頭緊握又鬆開,小歎一口氣:“也罷。”他又肅聲命令入墨:“你留在阿藏身邊。”
這就是同意了。
扈三當即一聲歡呼,擁蹙著玄玉韞進廂房。
謝珠藏一路注視著他遠去,直到他的身影將要沒入廂房門內,玄玉韞忽地扭過頭來。
謝珠藏的臉上本來沒有笑意,在玄玉韞看過來時,她趕緊扯出一個笑容來。
玄玉韞呼吸微滯,眸色沉沉,卻被興奮的扈三帶著小郎君們七嘴八舌地圍著湧進了廂房。
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廂房門內。
*
玄玉韞等人一進廂房,甲板上頓時就空了下來。
謝珠藏環視一周,有些詫異地發現甲板上竟還有兩個郎君沒動。其中一個年紀小,瞧上去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另一個則跟玄玉韞差不多大,穿著一身月白的袍子,十分素雅。
謝珠藏有些困惑,就聽謝大夫人詫異地問那個與玄玉韞般大的郎君:“溶郎,你怎麼不進廂房呀?”
“姨母。”那少年拱手,溫文爾雅地道:“我陪著持星就好。”他說著,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謝珠藏頓時意識到了這兩人是誰——大的那個,是程家嫡次子,程雲溶。小的則是謝大夫人的幼子,謝持星。謝持星手中抱著一個六子聯方,相當愛不釋手。
謝大夫人摸了摸謝持星的頭,慈愛地對程雲溶道:“你呀,隻管帶著持星去廂房吧。我瞧著畫舫上的廂房不少,挑一間清淨的便是。”
這畫舫的廂房隻有一層,兩側有封閉式的廂房,中間留兩人可通過的通道。廂房倒的確是不少。
隻是,扈夫人明明才是畫舫的家主,此時卻隻能跟在謝大夫人身後點頭。
程雲溶下意識地看了謝珠藏她們的方向,見留下來的的確都是些小娘子,他抿了抿唇,恭謹地應了下來:“我聽姑母的。”
謝大夫人笑了,她心情瞧上去很好,彎下腰教謝持星:“持星,送你六子聯方的阿姐就在這兒,你不是時時念著嗎?快去謝過阿姐,好讓她下回再送你最愛的玩具。”
謝大夫人指了指謝珠藏。
謝珠藏微愣。她前世跟謝家的關係屬實不冷
不熱,對於要給謝家小輩送什麼禮,更是沒什麼關注。她現在甚至都想不起來,什麼時候送了六子聯方給謝持星。
可謝持星卻眼睛一亮,蹬蹬地跑到謝珠藏跟前,大聲道:“謝謝阿姐!”
謝珠藏愣了愣:“不用……”
“阿姐最好了!”謝持星眼睛亮閃閃的:“阿姐每次送持星的禮物,持星都很喜歡!”
他笑眯著眼睛,左右晃動著身體,當真是很高興。
謝珠藏忽地就覺得有些心酸。她從未過問過送給謝持星的禮物,卻平白得了他的喜愛。謝珠藏微微彎腰,溫柔地道:“喜歡……就好。”
謝持星便高興地蹬蹬跑到程雲溶身邊去,程雲溶遠遠地看了謝珠藏一眼,唇邊帶著溫和的笑意。
“好孩子。”謝大夫人又摸了摸謝持星的頭,然後一揮手,對扈夫人道:“咱們這些長輩也彆在這兒跟小娘子們湊熱鬨了,且挑一間廂房去品冰雪酒吧。”
扈夫人遲疑地看向扈玉嬌。謝大夫人順著扈夫人的視線看過去,哂笑一聲:“若是想回廂房的小娘子,自也是隨意。”
謝大夫人隻說這一句話,說罷,便朝謝珠藏頷首道:“阿藏,燈景好賞,遇事莫慌。”
謝珠藏還在細細琢磨謝大夫人這句話的意思,便見她瀟灑而去,將甲板上留下的人又帶走了一半。
謝大夫人這一走,很多小娘子也隻覺得在謝珠藏、謝爾雅和扈玉嬌身邊待得渾身不自在,儘管不敢去廂房,但也三三兩兩地散開了。
不過,今日畫舫賞燈的人不少。儘管三三兩兩地散開,乍一看,小娘子們和使女們走在一塊兒,雲鬢衣香,仍舊是烏泱泱的一片。
扈玉嬌的身邊,大多是那些想要討好扈家的小娘子,又或者是想看個熱鬨的,留下來見證這一場姐妹和好如初的戲碼。
可偏偏扈玉嬌這個角兒要罷演。她隻低著頭站在嚴嬤嬤身邊,一聲也不吭。
謝珠藏看扈玉嬌這模樣,知道保不齊嚴嬤嬤已經教過她了。
謝珠藏也渾不在意,扈玉嬌蔫了就蔫了,隻要不找她麻煩,怎麼都好說。
事實上,謝珠藏也很明白,隻要她上了這畫舫,她和扈玉嬌不要再起衝突,賞梅宴這事兒就算是揭過去了。哪怕謝
珠藏心不甘情不願,但她踏上這艘畫舫的一刻,在外人看來,就已經預示著一種和解。
已成定局的事,謝珠藏並不過多苦惱。她高興地走到甲板臨桃葉渡的一側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岸上的風光。
船行得慢,能清楚地看到一個碩大的月神燈立在桃葉渡上。這月神是個豐滿端莊的女子,微微仰著頭,朝著月亮的方向,托舉著一個蓮花樣式的銅盆。
在月神燈周圍的沙渚上圍了一圈兔子燈,輔以那棵掛滿了紅綢的祈福樹,活像是天上廣寒宮,搬來了人間。
桃葉渡外頭有官差把守,百姓們雖然進不去桃葉渡,卻也高高興興地擠在外頭,熱熱鬨鬨地地把孩子舉在肩上。
官差守在外頭圍成一圈維持秩序,還有的官差則在桃葉渡上安置焰火——上元節,也必少不了火樹銀花。
謝珠藏好奇地喃喃:“什、什麼……時、時候,放呀?”
她本期望阿梨回答她,卻不曾想是謝爾雅低聲道:“戌時一刻,本是宵禁開始的時辰。在今夜,就是焰火燃起的時候。”
“多謝。”謝珠藏輕聲道了聲謝,她向前走了幾步,手握著甲板上的欄杆,探頭探腦地,想要去找敲鼓的人在哪兒。
她從未見過,也實在是太喜歡這樣熱鬨的場景了。
以至於扈玉嬌低聲來跟她此行,謝珠藏都沒有馬上反應過來。還是阿梨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姑娘。”
謝珠藏回過神來,看向扈玉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在她們之間留出距離來。
扈玉嬌如霜打了的茄子,低聲道:“阿藏,我身子不適,就不陪你在甲板上賞燈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倒真是一幅有氣無力的模樣。趙二姑娘跟在扈玉嬌的身後,眼神卻一直往廂房裡看。
謝珠藏有些警惕,她不知道扈玉嬌會出什麼幺蛾子。但是她也不好攔,便隻頷首道:“好。”
隻要扈玉嬌不傻,就不會在這條船上主動去壞謝珠藏的名聲。哪怕扈玉嬌傻透了,嚴嬤嬤也不會讓她一透到底。
等扈玉嬌進了畫舫,阿梨才壓低聲音對謝珠藏耳語道:“姑娘,婢子瞧見是廂房裡來人,把她和趙二姑娘叫進去的。”
阿梨的聲音方落,隻聽一聲爆竹衝
天響——戌時一刻已到。
岸上頓時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歡呼聲。
謝珠藏尋聲而去,激動地趴在欄杆上,去看那天際如落雨的焰火。
然而!
也就在這一瞬,畫舫猛地一晃,謝珠藏一個趔趄,立刻意識到有一雙手伸到了自己的身後!
“船要沉了!!有人落水了!”
“姑娘!!”
船搖影晃,眼前的一切都倏地支離破碎。
*
玄玉韞聽到了阿梨驚恐的呼喚,他心碎膽裂,腳下生風地撞門出來:“阿藏!?”
然而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從未經曆過突如其來的撞船。一時驚慌失措,慌亂四奔,都在往廂房衝。
廂房入口卻偏偏站著一個嚇傻了的謝持星!
玄玉韞來不及去想,為什麼跟程雲溶在一起的謝持星會站在這兒,他箭步衝到謝持星身邊,一把將他護住。
衛率緊緊地圍攏在玄玉韞的身邊,刀微出鞘,奮力將他們與人群隔開。
“殿下,人太亂了。”鬆煙急道。他們試著安撫民眾,聲音卻穿不過慌亂的人群。人群隻顧著往前擠,生怕自己擠慢了,就會廂房裡的貴胄拋下。
“走!順著人流走!”玄玉韞麵沉如水,他握緊謝持星的手:“彆怕。”
“阿姐……阿兄……”謝持星年歲太小,此時懷裡還死死地攥著六子聯方,驚恐不安地指著臨向桃葉渡那側甲板,他語氣不穩,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人流一下子湧了上來,壓根看不見甲板的情形。玄玉韞眉頭緊鎖,把謝持星的手攥得更緊,咬牙道:“我們現在隻能順著人流走——她不會有事的。”
玄玉韞厲聲吩咐道:“己字輩拉手組成人牆,阻隔人群向廂房擁擠!”六個衛率立刻手拉著手,將人群擋在玄玉韞和人流之間。
玄玉韞護著謝持星闖到廂房的過道內,眼看著人流下意識地要衝撞衛率組成的人牆,玄玉韞立刻道:“用刀鞘堵住廂房過道!庚子、庚寅堵前道,庚辰、庚午堵後道!”
廂房過道狹長,要是人群真的擠進來,一旦有人摔倒,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玄玉韞方才衝出去的前道口,是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庚辰和庚午速度極快,後道口隻擠進來了少許人。
然而,前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