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他人笑(2 / 2)

謝珠藏從短詞開始,也不知念了多少遍,然後把幾個短詞連成短句。這一連,又磕絆起來:“……瓜滾……筐、框空哥怪、怪、怪、怪……”

最後那個“溝”字,謝珠藏硬是發不出聲來。玄玉韞下意識地攥緊了書冊,忍不住跟著她著急。

“……溝!”謝珠藏吐了一口濁氣,終於安穩地把這個字吐露出來。

“哎喲我的好姑娘!”槐嬤嬤高興得脫口而出。誰知她話音才落,萱椿亭眾人就都齊齊地看向她。

槐嬤嬤略有些尷尬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姑娘歇歇,吃幾個栗子包?”

玄玉韞也合上了書,對謝珠藏道:“有華太醫在,孤也就放心了。你好好練,孤回繼德堂去溫習功課。”

謝珠藏此時早拋開了剛來萱椿亭的不自在,她拉了拉玄玉韞的衣袖,笑眯著眼睛對玄玉韞道:“好呀。韞哥哥,等、等我給你念、念一遍,完整的聽。”

她眸中盛著春日的晨光。

“哥……挎瓜筐,過寬溝,過溝……筐漏,瓜滾溝。”她一口氣說完了前半句,眼中的光更亮。她嘗試著念得更快一點:“哥哥

挎、挎、咣、筐、挎……”

一句“隔溝挎筐瓜筐扣”被她念得亂七八糟,謝珠藏還沒來得及沮喪,就聽到亭外傳來一聲笑。

“噗哧”的一聲。

玄玉韞麵沉如水,“啪”地放下書冊,厲聲喝問:“誰在笑!?”

亭外路過的宮婢和宮侍嚇得“嘩嘩”跪了一地,萱椿亭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誰都能看出來,玄玉韞的怒火如同一根緊繃的弦,隻要輕輕地一撥弄,這根弦就會斷裂,山崩海嘯,不外如是。

然而。

謝珠藏輕輕地拉了拉玄玉韞的衣袖,玄玉韞皺著眉頭,緊抿著唇,扭過頭看她。

謝珠藏遞了一杯茶給玄玉韞,她輕聲道:“沒、沒關係的。”

她的聲音猶如天籟,將冷汗淋漓的眾人從無邊的壓抑之中解救出來。

玄玉韞接過茶,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一聲:“孤白教你了?性子還是這麼軟。這等大不敬的宮人,留他何用!”

宮人一哆嗦,把頭埋得更低了,連華太醫都揪著自己的胡子,大氣也不敢出。

謝珠藏卻笑了。她小心地夾了一個栗子包放在碟子裡,然後把碟子捧到玄玉韞麵前:“才不是。我記得……可牢了。”

“可是,這不、不一樣呀。”謝珠藏安靜地看了眼瑟瑟發抖的宮人。

“我,練繞口令,本來就、就容易……惹、惹人發笑的。”謝珠藏的聲音很平靜。

她太過於鎮定了,與當日赴賞梅宴前,還嚇得冒冷汗時,簡直判若兩人,惹得華太醫都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玄玉韞眉眼皆是厲色:“誰說的!?”

謝珠藏笑眯著眼睛,軟軟地道:“世人心裡……大、大多會笑,阿藏明白的。他們麵上不、不笑,心底,還是會笑。我們罰、罰了一次,可罰不了……心裡在笑的人。”

玄玉韞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謝珠藏目光灼灼,她唇邊的笑意,是坦誠的篤定的笑意,沒有絲毫的勉強。她甚至還開起了小玩笑,嘟囔地自嘲道:“要是彆人……像我這麼念,我沒準……也會笑。有時候,就是很、很難忍呀。”

儘管謝珠藏剛到萱椿亭時,頭一個反應還是慌張。但是,這宮人的笑,未必含著扈玉嬌那樣的嘲諷和嘲弄,謝珠藏心裡很

明白。

並非所有人都會像玄玉韞一樣,像阿梨一樣,看到她辛苦地練習,隻會覺得心裡難受。大多數的人,僅僅聽到她念那不著調的繞口令,第一個反應,也隻會覺得好笑。

儘管這笑聲依舊如軟刀割肉一樣殘忍,可這笑,卻並非謝珠藏所完全不可理解的了。

謝珠藏不再渾身帶刺,也不再會因為隨便一句話一聲笑,而敏感得痛苦。

玄玉韞定定地看著她。

她的目光如水,透著清泉一般的溫柔和安寧。

這樣的平靜之下,不是懦弱,而是她逐漸沉澱的自信。

玄玉韞像著了迷一樣,向她的眼睛伸出了手。謝珠藏眉睫忽閃,卻不躲不避。

她很信賴他。

玄玉韞的手指隻輕輕地觸到了她的眉骨,然後又飛快地挪開。

玄玉韞輕咳一聲,坐到了她的麵前,冷聲道:“既然阿藏為你們求情,孤就既往不咎。如有下次——”

他聲音的冷凝讓眾人打了個寒顫,爾後又山呼而應。

劫後餘生的喜悅如春風劈開堅冰,拂過枯地,留下正破土而出的盎然綠意。

*

玄玉韞放心地回了繼德堂,謝珠藏則留在萱椿亭,繼續跟著華太醫練繞口令。

天色漸暗,謝珠藏小有所成,長舒一口氣。她跟華太醫約好三日後再練,親自把華太醫送到前星門,然後才打道回府。

回到西殿,謝珠藏才打算將親蠶大禮的祭文念一遍,就聽阿梨緊張地稟報道:“姑娘,宮令女官和尚儀來了!”

謝珠藏一驚,她抬頭看阿梨的臉色,就知恐怕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