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三十八章(1 / 2)

第三十八章

萬千人群裡,蘇墨垣四處尋找起楚宴來。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煙雨如絲一般的拍打在身上,並不會濕透衣衫,卻帶起一片涼薄。

“尊上。”

有人叫住了蘇墨垣。

蘇墨垣腳步一頓,朝後望去:“……鬱寧?”

他朝後望來,眼底滿是空洞,仿佛那雙猩紅如血的眼眸也被染上了灰蒙蒙的塵埃。

“尊上究竟要這個樣子到什麼時候?都已經三個月了,清寒不可能還活著!”

雨絲越來越大,逐漸連絲成柱,彙成水窪,漸起漣漪。

外麵掛著的紅色燈籠也被大雨給熄滅,這黑夜裡萬家寂靜,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

“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

“當然找不到,因為清寒根本不想讓尊上看見他。”

蘇墨垣微怔,朝鬱寧看了過去。

蘇墨垣此時的表情,鬱寧永遠無法忘記。

他沒資格來心疼作為化神期的蘇墨垣,可鬱寧也從未見過蘇墨垣如此。就連身為下屬的他看了,也覺得心如針紮。

“江淮來了魔宮,請尊上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來做什麼?”

那個名字,鬱寧都有些說不出口了。

隻是現在這件事情,必須告訴蘇墨垣:“因為在三個月前,夏軒來了魔宮。”

蘇墨垣眼底厲色一閃,終於不再如方才那般失魂落魄。

夏軒三個月前去的魔宮,就是楚宴失蹤那日。

“為什麼沒有早些稟告我?”

“尊上隱藏了自身氣息,屬下也是動用了許多的人力才找到尊上……”鬱寧低下了頭,心頭充滿了恐懼。

然而蘇墨垣來不及懲罰他:“愣著做什麼?回魔宮。”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蘇墨垣已經離開得老遠。

鬱寧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覺得楚宴的做法很好。

天邊的雨仿佛要將他淹沒,鬱寧揚起了頭,望向黑暗的天空,腦子裡卻浮現起他之前同下屬之間的對話——

“好生奇怪,大戰之後魔宮就仿佛換了主人似的。不是尊上處理這些事情,反倒換成了傅雲蕭?”

“有個化神期為魔宮撐腰不是很好?再說了,以尊上現在的精神,也處理不了什麼事物。”

“我們當初搶各派靈物,一株至多也隻能讓他多撐十天,如今都三個月過去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林清寒絕無活路,魔尊為何還滿天下的去找?”

他這樣說,鬱寧立馬提醒:“在尊上麵前,這些話可是禁忌。”

“我自然知道,可魔尊一直冥頑不靈,什麼時候才能接受林清寒死了?現在下麵的好多人說……”話說到這裡,他就忽然緊閉了嘴唇。

鬱寧皺緊了眉頭,繼續追問:“他們說什麼?”

那人悶悶的開了口:“說魔尊瘋了。”

鬱寧沉默了下去,隻回答了一句:“尊上若想瘋,誰也管不住他。”

他當初隻是無心之語,可沒想到他當初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鬱寧這段時間這麼晚才找到蘇墨垣是有原因的,他害怕蘇墨垣在知道那個人死了的消息後,徹底撐不住了。

所以,才會刻意放緩了尋找蘇墨垣的腳步。

沒想到事情還是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他歎了口氣,還是禦起飛行法寶,跟上了蘇墨垣。

當夜,蘇墨垣和鬱寧已經回到了魔宮。

夏軒被囚禁在魔宮的禁地,鎖鏈穿過了他的靈骨,略動一下就會有鮮血流出來。

夏軒低著頭,臉上滿是血汙。有的傷口剛剛結痂,又被傷得狠了,重新增添了新的傷口。

痛。

原來被人戳穿靈骨,自己的命全都捏在彆人手裡,會有這麼的痛。

那吃下兩株碧落草的楚宴,靈骨在身體裡一點點碎掉的時候,該有多麼的疼?

夏軒的頭發淩亂,頭上的玉簪也斷了一般,淩亂的發絲上沾滿了鮮血和汙垢,看上去太過狼狽。

周圍都是亂石,被肆意的丟棄在黑暗之中。

這裡隻有他一個人,就算痛得狠了,也隻有漫長寂靜的黑暗罷了。

不一會兒,夏軒聽到了一個聲音,以為又是傅雲蕭來了,還不由的瑟縮了下身體。

他承認自己沒有骨氣,被折磨得怕了。

夏軒聽到了一個聲音,才抬起頭:“蘇……墨垣?”

來的人不是傅雲蕭,竟然是蘇墨垣?

“為什麼要自己主動來魔宮?”

蘇墨垣看向了他,眼底滿是冰冷。

夏軒沒有回答他,而是眼神空洞的說:“子時到了。”

那些鎖鏈能夠吸血,每到子時的時候,就會直接從靈骨處吸血,讓人痛不欲生。

偏偏他又這般清醒,就連暈過去對他來說也是奢望。感受到熟悉的痛感,不管過去了多少次,夏軒都無法適應。

他劇烈的掙紮了起來,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臉上的表情也完全猙獰起來。

腦子裡隻能憑本能的想到一個字——疼。

“傅雲蕭拿這個東西對付他?”

鬱寧連忙走了過來:“是否刑罰太重?”

蘇墨垣沉默著,走了過去,又從儲物芥子中拿出一條,默念幾聲咒語,便有鎖鏈飛入夏軒身體裡的靈根處。

“他最後的日子,可是雙重的痛苦。不僅靈骨儘碎,靈根也同樣如此!”蘇墨垣眼底發狠,“你連這點痛苦都撐不過去了?還不如他一半的疼!”

一想起三個月前看見的楚宴,夏軒再多的疼都叫不出來了。

“殺了我吧。”

“殺了你?憑什麼?”

蘇墨垣大笑起來,笑聲裡全然是悲哀,“你還未回答本尊的問題,為何自己主動來了魔宮?”

夏軒的確被魔宮追殺,一直以來都躲躲閃閃。

他突然醒悟過來,要主動赴死?

蘇墨垣不信!

夏軒張了張嘴,可喉嚨裡滿是鮮血,他說不出一個字。

蘇墨垣自然不會可憐他,恨不得他受更多的痛苦才好。

好不容易忍到子時過,夏軒臉上滿是冷汗,從下巴滴落下去。他被折磨得沒了半條命,那些吸血的鎖鏈裡全滴著他的血。

不得不說,魔修折磨人的法子可真多。

夏軒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回答了蘇墨垣的話:“因為……我恨的人是沈青陽。”

“你恨沈青陽,儘可殺了他便是!為什麼要害清寒?”蘇墨垣終於被激怒,那樣子令人膽寒。

在蘇墨垣身邊的鬱寧也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眼前的蘇墨垣似乎又要變成那天失控的模樣。

可那個殺戮失控的樣子,是楚宴喚回了他。

倘若蘇墨垣再變成那個模樣,完全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夏軒勾起一個虛弱的笑容,原來隻有子時會受痛,蘇墨垣方才加了一條鎖鏈束縛住他的靈根後,這疼痛加劇了十倍。

他之前的楚宴的愧疚,現在演變成了怨恨。

沒道理彆人折磨他,他還要以德報怨。

“自然是想看看沈青陽後悔欲死的樣子,沈青陽現在不是很淒慘嗎?”

其中那個死字深深的觸痛了蘇墨垣。

他告訴自己,就算是再怎麼恨夏軒,此刻都不能殺了他。

“三個月前,就是他失蹤的日子,也是你主動來魔宮的日子。”蘇墨垣的眼眸裹著濃重的暗黑,就像冒騰著黑氣的沼澤,“你知道本尊想問什麼。”

夏軒自然知道,此刻蘇墨垣想的是什麼。

“他死沒死,魔尊不是應該最清楚不過麼?用他精血點燃的浮燈和你們結契的心頭血,都能夠感應得到,是你自己不願意……”

“住口!”

夏軒古怪的笑了兩聲:“怎麼?就這麼一兩句魔尊就受不了?”

鬱寧發現了不對勁,立馬朝蘇墨垣說:“尊上,他滋生了心魔!”

按道理說,心魔隻有在突破元嬰期的時候才會徹底形成,金丹期不是沒有,就隻是個模糊的東西罷了。夏軒來這之前,鬱寧是見過他的。

滿臉的愧疚和不安,如今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心魔?”

蘇墨垣覺得可笑極了,就因為一個心魔,就讓楚宴離開了他。

望著夏軒痛得扭曲身體的樣子,蘇墨垣滿心蒼涼。

“夏軒,不知為何,看到你這樣淒慘,本尊竟覺得不那麼開心了。”

夏軒緊緊咬著牙,然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胡說!你們全都巴不得我去死!”

他在地上哈哈的笑了起來,很快又因為疼痛臉色微變的吐出鮮血,簡直不正常到了極點。

這些全都看在蘇墨垣眼裡:“……你越是淒慘,就越是在提醒我,他是被你害死的事實。”

死?

鬱寧震驚的看向了蘇墨垣。

這是他第一次從蘇墨垣嘴裡聽到這個字。

然而鬱寧站在蘇墨垣身後,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可蘇墨垣語氣裡的痛苦,幾乎要蔓延到他這邊來。

喘不過氣的凝重。

“你肯承認他死了?”

夏軒方才還被負麵情緒所包裹,此刻腦子裡一副畫麵一閃而過。

那是楚宴死的時候的模樣,他讓沈青陽把他藏得遠一些,不想被蘇墨垣看見。

他的身體全然僵硬住,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話……

心魔?

他真的滋生了心魔?

夏軒差點說出了是沈青陽將楚宴的屍身藏起來這種話。

唯有這個,他分明打算一直堅死的,也在剛才那些負麵情緒的影響之下,想要拿出來當傷害蘇墨垣的武器。

夏軒整個人不寒而栗,睜大了眼。

他這個樣子,豈不是比魔修還不如?

這可是讓他最不恥的魔修!

重活一世之後,他竟然變成了自己最可恥的人。

想來當年的蕭如,何等的意氣風發。

“我不配……哈哈哈。”

“我不配是蕭如的轉世!”

夏軒的神誌已經有些不清了,鬱寧和蘇墨垣一同離開了這個地方。

裡麵仍然時不時傳來笑聲,神經質的在黑夜裡響起,鬱寧還不由感歎:“被心魔給逼瘋了一個。”

“裡麵那刑罰還有多久?”

“一年內必死。”

蘇墨垣臉色發白,身體也搖晃了兩下。到頭來還是沒能問出楚宴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就這麼不想見他麼?連死之前,都不肯見他一麵。

“那就放任他在那裡,不必管他了。”

鬱寧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們方才進來的時候,四處全然是黑暗,如今螢火蟲縈繞在四周,為寂靜的寒夜點燃一絲光芒似的。

周圍終於不全然都是黑暗,蘇墨垣朝前方走去,背影看上去那般孤寂。

鬱寧就跟在他身後,看見前方的蘇墨垣忽然停住了腳步。

“鬱寧,你知道麼?我連道彆,都來不及同他說。”

蘇墨垣朝周圍伸出手去,螢火蟲肆意朝外飛開,他的周圍好不容易才聚攏了些光芒,又在一瞬間消失殆儘。

“你看,像不像?”

“像什麼?”

蘇墨垣輕笑了一聲,隨後離開了這個地方。

鬱寧隻覺得奇怪,他一人站在原地的時候,心裡並不是滋味。

不知過去多久,鬱寧想起這件事情的事情,他才想起蘇墨垣想問什麼。

大約是,像不像一場夢?

鬱寧想了想——

這場夢裡,帶著永不背棄、至死不渝,怎麼能算作是夢呢?

不久之後,鬱寧偶然把這件事情同傅雲蕭說的時候,傅雲蕭正在會見江淮。

兩人之前原本是仇敵,此刻卻能相安無事的坐在一起喝茶。

聽到鬱寧這麼問以後,就連傅雲蕭也笑了起來。

“像啊,如何不像?”

就像做了一個美夢一般,隻是醒來又是寂靜淒冷的寒夜。他也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行走在荊棘之上,想要做一個夢,忘卻這世間是如此鮮血淋漓。

聽了傅雲蕭的話,鬱寧沒再多說什麼。

或許隻有最靠近清寒的這兩人才懂吧。

不過這個夢,以後都不會做了。

他不忍心說破,且裝一裝糊塗,也好。

五十年後,築基期的沈青陽已經白發蒼蒼。

他無法再進一步,隻能守著剩下的壽歲過活。

不過偶爾望向院子裡的雲卷雲舒,看著那些花開花謝,這五十年他過得格外輕鬆。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所謂的算計,縱然在彆人眼裡他這樣是等死。

他兩世都活得太累:“真希望下輩子不要再記起這些東西。”

可以前為了得登大道而拿到的玄羽枝,如今卻成為沈青陽必須所背負的東西。

他生生世世記得,生生世世都要活在這種悲痛之中。

“不過也好,能記你記得這麼久。”

有一片花瓣落下,又是三月桃花開的日子。

院子裡有些冷了,沈青陽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

沈青陽看向了房間裡的人:“這五十年,我把你藏得很好,多虧了嵐湘佩,魔尊找不到你。”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還有些驕傲。

不過下一秒,沈青陽又垂下了眼眸。

因為他快死了,嵐湘佩也沒有了靈力,再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