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啟離開酒店後,根據導航的位置,走了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六葫蘆街東街口的那個山神廟。
和太啟剛剛住的那條街不同,過了一條馬路,這裡的街道明顯就冷清起來,兩邊的房子也都很老舊,灰白牆上用大紅色的顏料寫著拆字,應該是快進入舊城改造了。
太啟凝氣結神,用禹步穿越山神廟的結界,進入陰陽交界處。
藏狐煤球就在門口等著太啟,晚上他的衣服都被太啟用天雷劈得破破爛爛,現在則換上了一套長款仿皮草的老虎紋大衣,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臉上還架著一副墨鏡,如果不是那張滑稽的藏狐臉,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東北大哥的味道。
“墨鏡不錯啊。”
太啟順手擼了一把藏狐煤球的狐狸耳朵,雖然焦了,但是毛茸茸的,還挺好摸,太啟很喜歡。
藏狐煤球開心地說:“你小叔子的品味好好!墨鏡大衣金鏈子我都好喜歡!”
小叔子的品味那是當然好。
太啟第一次見到虞淵時,他那身破舊的長T恤老款衝鋒衣和牛仔褲,都能搭出味道來,就連在香火店裡挑紙做的神衣,品味都不一般。
藏狐煤球這套衣服穿在身上也還行,就是太啟不明白為什麼它不化回人形,非要頂著一張被雷劈焦糊的藏狐臉。
“你是不是化為人形比較好?”
“我不。”藏狐煤球拚命搖頭,大耳朵一晃一晃的,太啟忍不住又擼了一把。
“被天雷劈的狐狸精,和我奉德老爺有什麼關係!”
藏狐煤球死要麵子,兩爪在仿皮草大衣上一撣,昂首闊步朝山神廟裡麵走去。
太啟則停下來觀察了一下眼前的山神廟。
這個看起來破敗不堪的山神廟,即便是在遊神的日子,門口的香火依然談不上旺盛。雖然破,但是打理得很乾淨,也沒有讓太啟感受到什麼邪氣,藏狐煤球和燈花娘娘的神像都供奉在裡麵,一看就知道,是一廟沒什麼香火的小神仙。
太啟從口袋裡拿出儺麵戴上,路過山神廟門口的香爐時,抬起手放在上麵。
隻聽虛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鳳鳴,無數金光從太啟手下迸射開來,香爐好似被鍍了金一般,不一會兒,又恢複了原貌,隻不過裡麵的香火卻騰然燒了起來。
走到門口的藏狐煤球感受到了門口的變化,陡然轉過頭來,它身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個撐著拐杖的小老頭,連聲問著“怎麼了,怎麼了”。
藏狐煤球撓撓耳朵。
“我也不知道啊。”
原來儺麵美人,不僅是會用雷劈人的,還會給香爐鍍金嗎。
那個小老頭一路跑到廟前,看到太啟臉上的儺麵驚呆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扔掉拐杖,雙手平展,做了一個叩拜的大禮。
“小人不知虞伯侯大駕光臨,無心怠慢,懇請虞伯侯贖罪。”
“等等,你先彆跪。”太啟也驚呆了,“你叫我什麼?”
“您不是虞伯侯嗎?”
太啟:?
虞伯侯,那不是虞氏家族裡,除了虞王之外,第二個有名的曆史人物嗎?
他奇怪地盯著眼前的小老頭兒,小老頭也奇怪地盯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小老頭兒問;“您真不是虞伯侯。”
太啟說:“我不是,你是山神?”
小老頭兒還跪在地上:“小人正是百花山山神,得幸百姓們供奉,在百花鎮有了這個安身之處。”
他看到身邊熊熊燃燒的香火,又對太啟行了一個大禮。
“我的廟很久沒有這麼旺的香火了,小人叩謝大人。”
“彆跪了。”太啟在昆侖就不喜歡眾神們對自己行大禮,在凡間世界用凡人的身份,則更不喜歡接受叩拜。
他讓藏狐煤球把山神扶起來,然後一起走進山神廟。
裡麵的山神廟就和外麵一樣破敗,神台上供了三十來個神像牌位,前麵的香案上則擺著貢品香火。
藏狐煤球在香案上麵挑了個蘋果,四處翻騰找水果刀沒找到,亮出半尺長的指甲開始給蘋果削皮,被太啟看見了,婉拒掉藏狐煤球給他削的手工蘋果,在廟側的一張矮凳上坐下來。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山神說:“我看奉德老爺三人遭了天雷,又聽說你問他們續命,擔心出事,就想請您過來小敘一下。”
原來是這樣。
太啟說:“天雷這事都是誤會,我也替他們把修為補回來了,至於續命的事情,是我想調查一件事,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問一下,為什麼你會把我認作虞伯侯。”
山神說:“您戴的這個麵具,正是儺戲裡虞伯侯的麵具。”
太啟更好奇了:“儺戲?虞伯侯?”
“對,我們百花鎮,之前有一出重要的儺戲,叫《虞伯侯劍斬妖魔道》,小人還未成神時,曾經有幸看過,可惜啊。”
太啟問:“可惜什麼。”
山神歎道:“可惜啊,這出儺戲失傳了。”
也許是因為虞氏家族有意為之,如今幾乎沒有正式流傳下來的關於虞王和虞伯侯的戲曲,除了作為正劇的正麵配角,電視劇和電影也鮮少拍攝虞王和虞伯侯的題材,關於虞伯侯和虞王的故事,大多數是凡間世界的人們口口相傳下來的民間傳聞和傳說,也讓虞王和虞伯侯兩人身上蒙上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關於虞王,太啟了解不少,但是關於虞伯侯這人,太啟知道的就不多了。他隻聽當初虞淵和薛同提過,除開虞王,虞氏家族真正的祖先應該是虞伯侯,如今家族繁盛,也是因為虞伯侯當初收養了眾多養子養女的緣故,以及,虞伯侯當初平息了元正年間的巫蠱之亂,被封侯爵,後來建了虞王陵緬懷先人,並把那把斬妖除魔的天子劍,也葬在了虞王陵裡。
但更多的,太啟就不知道了。
虞伯侯從哪裡來?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本事?太啟給虞王的劍,為什麼會在虞伯侯手裡?以及,虞伯侯為什麼要建虞王陵?
虞伯侯這人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了。
太啟問山神:“你就隻看過儺戲嗎?沒有見過虞伯侯本人?”
山神搖頭:“元正年間,距離現在一千來年了,小人仙齡不過800,哪裡有機會瞻仰虞伯侯。”
太啟把儺麵摘下來,反複看著:“那也不對啊,儺戲裡的儺麵,在凡間世界會這麼小嗎?在陰陽交界之處,這儺麵還能看清神鬼的本體,也能變大成正常模樣。”
山神說:“這正是為什麼我剛剛一看到大人您,就以為您是虞伯侯了,這應該就是虞伯侯的儺麵,或者是仿製的虞伯侯的儺麵。《虞伯侯劍斬妖魔道》也演了,虞伯侯斬妖驅邪時,都會戴上儺麵,這是上古大巫的習慣。虞伯侯有絕地通天的本事,在當時向皇帝預言了很多事情,後來也都一一驗證了,所以民間一直有傳言,虞伯侯其實是上古大巫,和虞王真有姻親關係。”
上古大巫,那也是人,雲婆婆也是人,揣摩人的心思,就是太啟的弱項了。
這麵具和虞伯侯有關,雲婆婆又是虞氏後人,雲婆婆拿到手其實也不難理解,問題是,這麵具是誰給雲婆婆的?又是誰替雲婆婆續命然後讓雲婆婆失憶後進入輪回的?誰告訴雲婆婆,虞淵活不過三十歲?
太啟琢磨片刻,問:“整個百花鎮,有見過虞伯侯的神或者鬼嗎?”
這個人肯定還在凡間世界,否則雲婆婆一介凡人,怎麼能搭上這條線。
“有倒是有,方相氏是宮廷神官,元正年間一直主持宮儺儀式,他的祖籍在百花鎮,當年正是方相氏帶著虞伯侯進宮,為皇帝平息巫蠱之亂,後來虞伯侯受封在此地,方相氏過身後,成為了百花鎮的守護神,也是儺俗裡的四神之一。”
太啟問:“那我怎麼見到方相氏?”
山神歎了口氣;“我們百花鎮,已經十多年沒有見到過方相氏了,他還在的時候,主持著所有的儺儀香火,哪裡會和現在一樣,因為香火不夠,又沒有總頭目,各個街道的神明為了搶香火大打出手,鬨得你死我活。”
太啟無語:“失蹤了?那總有點東西留下吧。”
他可以用招魂複禮的辦法把方相氏召回來。
“沒了,都沒了。”山神指著百花河的方向,“方相氏的廟原來在鎮口百花河旁,失蹤後,就莫名破敗了,那會兒百花鎮還沒有這麼重視民俗,方相氏廟所在的地方被大公司征地拆了,大公司又轉手把地賣了賺了筆錢,修了酒吧一條街。”
太啟:“……”
哪怕是有一磚一瓦,太啟都能想辦法把方相氏召回來,如今聽山神這麼一說,隻能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算了,我再問問吧。”
太啟站起來,又想起來什麼,讓藏狐煤球拿來了一張黃表紙和一點香灰。
他指尖沾著香灰,在黃表紙上寫了一個地址。
“如果有方相氏的消息,把消息遞給我。”
眼看著一切柳暗花明,線索卻又這麼斷了,太啟無奈和山神以及藏狐煤球道彆,穿出了結界。
一出結界,太啟就看到小叔子靠在山神廟對麵的牆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虞淵睜眼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太啟一眼,然後摘下領口的圍巾朝太啟走過來。
太啟嚇了一跳。
該不會被小叔子發現什麼了吧?
他昨天已經給小叔子洗了一次記憶,不能再洗了。
作為神,他本來就不該插手凡間世界的事情,頻繁洗凡人的記憶,很容易對人造成損害,並且影響凡間世界的世界線。
太啟狐疑地看著虞淵。
這小破孩子怎麼和他哥一樣,心思這麼深。
“晚上出來也不穿多點,晚上很冷。”
虞淵並沒有做什麼,而是抬起手,把手裡的圍巾給太啟戴上。
圍巾裡還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好聞且讓人安心,讓太啟心裡的疑問也放鬆下來。
太啟問:“你跟著我出來多久了?”
虞淵沒有隱瞞:“從你出門時我就跟著你出來了。”
太啟:??
那豈不是剛剛他踏禹步穿結界,莫名其妙消失,都被小叔子給看見了?
太啟正琢磨著要編個什麼理由把小叔子糊弄過去,就見虞淵轉過頭,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走吧,我們回酒店了。”
虞淵走了一段路,聽到身後沒有什麼動靜,向後轉過身。
“你還要去其他地方嗎?我送你。”
“不了。”
太啟跟了上去,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夜裡寒氣重,太啟把衣服裹緊。
“都說了讓你早點睡覺了,晚上還到處亂跑。”
太啟也不知道小叔子知道多少,但他還是忍不住抱怨。
“之前我就給你說過了,你留下來可以,但是你要聽我的話,小孩子就得早睡早起,不要在外麵瞎晃蕩。”
虞淵和太啟並列而行:“我沒瞎晃蕩。”
太啟說;“那你跟著我出來做什麼。”
虞淵說:“我要確定你在外麵是不是安全的。”
“笑話。”太啟哪裡有過恐懼,這凡間世界的危險,對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我怕過誰?”
“你不怕這些,但是不代表危險不存在,尤其是你現在的身份,很多人覬覦你手上的財產,以及——”虞淵轉過頭看向太啟,漆黑的眼眸在黑夜中壓抑著占有欲,“你。”
太啟說:“你五叔?”
虞淵說:“他算一個。”
太啟就更不在意了。
“他奈何不了我。”
虞淵收回目光,悠然向前走著:“都說狐狸狡詐,可很多狐狸最終還是死於獵人的圈套裡,上帝有著凡人所不能擁有的力量,凡人依舊可以造通天塔登天觸犯上帝的利益。”
他笑道:“不要小看人的力量啊,嫂子。”
小破孩子大道理還真多。
太啟不滿:“我和你說東,你和我說西,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到底跟著我出來做什麼。”
他還是想試探一下小叔子是否看到了什麼,總覺得這小孩太過淡定,淡定地有點不正常。
虞淵卻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來確認你不被‘人’所威脅,至於其他的事情,我不會多問,我也沒有能力多問。”
太啟有些迷糊了,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小叔子到底是看見還是沒看見。
你們凡間世界的人說話,能不能直接一點,他聽不懂啊。
兩人說著已經走到了酒店門口,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堂,和剛剛冷清漆黑的山神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虞淵突然停了下來,對太啟認真地說道。
“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不告訴我就行,我不會多問的,就如同我也有很多事情沒告訴你一樣,時機還不成熟,我需要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你。你應該也是一樣,所以我等你願意告訴我。但是不管如何,你在這裡不要單獨行動,意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