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淩燃晚上睡得不好嗎?

薛林遠一下子愣了。

從m國回來,淩燃先回了霍家,然後就去了集訓中心,他們沒有再住在一起,他還真不知道淩燃的休息情況。

外表上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

薛林遠懊惱地將檢查結果揉成一團,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心裡愧疚,也難受得要命。

薛林遠一步一頓地往外走。

譚慶長沒進來,在抽煙區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很多年前,他隻是去外麵抽根煙的功夫,唯一的得意高徒就受了重傷,為此,譚慶長已經很多年不碰煙了。

這會嗆得咳嗽還在抽,一定是心裡不好受。

這一點,薛林遠也知道。

但不可避免的,他心裡還是很彆扭。

“淩燃不是不通情理的小孩,”他悶著聲,“您怎麼就……唉,非得用這種狠手段……”

薛林遠說這話,其實是在說給自己聽,他胡亂點了根煙,用力一吸,咳得差點把肺都咳出來。

譚慶長重重地把煙摁滅,“你勸過嗎?”

薛林遠咳嗽著,點點頭。

“勸了幾回?”

“好幾回。”

加上霍聞澤勸的,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你勸得有用嗎?!”

譚慶長猛地拔高了聲,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動,如同是被困住的獸。

“我不用狠的,我不用狠的,淩燃他不自己用頭去撞撞那堵牆!試試有多硬!他能知道疼嗎?!”

“都是一樣的牛脾氣!我不狠下心,你們都疼他,能狠得下心嗎?非得等他將來出事了,落得個跟秦安山一樣的下場,才知道後悔嗎!”

薛林遠順著他的話一想,就是頭皮發麻。

衝著淩燃這股子狂熱的勁兒,要是不能再滑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與此同時,秦安山退役時落魄的背影在譚慶長眼前一閃而過,他揪住自己花白的頭發,眼裡都爬上了紅血絲。

“我不可能看著淩燃走上秦安山的老路,更不可能看著華國男單最後一棵好苗子斷在這裡!”

“長痛不如短痛!他不發泄出來,以後絕對會死在自己心結上!”

譚慶長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段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有點太狠了,簡直就是扭著淩燃的脖子,逼他去認清自己。

甚至於這幾天,他也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覺。

譚慶長抬起頭,薛林遠就看見他眼下的青黑。

“我看過了淩燃所有的節目,”他呼出一口煙,“都是拚了命了的向死而生,或許他早就有了心結。”

尤其是在大獎賽總決賽上的那幾個節目,看得他觸目驚心。

如果說,之前的節目還帶著竭儘全力的拚命和不安,過於自信的初生和鳴蟬,假麵公爵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淩燃的心結變得更深更重。

淩燃在試圖把真實不安的那個自己藏起來,他努力裝作驕傲自信的樣子,試圖去騙所有的人!

“不破不立,這個膿包,非得挑破不可,就是疼,也得硬挑!挑破了,才會再長好!”

這麼多年了,譚慶長一遍遍地在腦海裡回想秦安山的事,一遍遍地在腦海裡構思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要怎麼樣,才能救回華國男單的希望。

他等了這麼多年,才再遇見一個淩燃。

怎麼可能再放任淩燃走上歧路!

秦安山受傷時的痛苦和絕望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噩夢,在午夜裡回蕩多年。

這些年,譚慶長不再帶學生,隻肯接受短期的培訓任務。

他推敲著自己的每一個可行方案,猜想著如秦安山那樣倔強的運動員有可能會有的反應。他甚至在短期培訓班裡挑選著類似潛質的學生,不著痕跡地試探,培養,試圖找到破局的辦法。

他幻想著會有一個如秦安山那樣的學生出現,他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他會打開這個學生的心結,會把這個學生安安穩穩地送到奧運的賽場上去。

一生眨眼就是須臾。

就在譚慶長以為,如秦安山這樣的天才不會再出現在華國時,他會抱著遺憾終老,淩燃卻出現在他的視野。

譚慶長當時多驚喜啊,他恨不得立刻就飛到淩燃身邊。

如果說花滑是淩燃的心結。

那解開淩燃的心結就是譚慶長的心結。

他準備了太多年,才終於等來淩燃。

譚慶長看著嫋嫋升起的煙,就像是回憶自己被心結困鎖的一生。

太苦了,太苦了,這個苦有他和秦安山吃就夠了。

淩燃是個聰明的孩子。

這一劑猛藥下去,肯定能讓他心裡動容。

譚慶長站起身,往外走。

“譚教,你不去看看淩燃?”薛林遠跟著站起來。

“我都做到這個地步,他再支楞不起來,那就不是他了!”

少年強行掰開的貝爾曼在譚慶長腦海裡浮現。

他一掃先前的落寞,眼睛精光四溢,“等他醒了我再過去,團隊組的怎麼樣了?”

門外,一直靜靜聽著的人擦掉眼角的淚光,推開了門,搖動著輪椅駛了進來。

“譚教,”他輕輕喚起久違的稱呼。

隻這一聲,譚慶長再也繃不住了,繃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一覺好眠,淩燃再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渾身都是運動過度的酸軟,但意外的,卻很舒服。

淩燃動了動腿腳,沒有異樣,沒有受傷。

他難得懶散地躺在床上,沒有訓練,沒有想法,大腦整個被放空,什麼也不需要想,什麼也不需要做。

他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甚至看見了角落裡的一隻小蜘蛛正在結網。

這個季節了,怎麼會還有蜘蛛?

蜘蛛不是都會冬眠的嗎?

意外出現的蜘蛛無助地結著網,好像不知道自己其實再也等不來獵物。

它做的其實都是無用功。

淩燃看得出了神,直到被推門的聲音打斷。

薛林遠抱著保溫桶進來,吭吭哧哧的,“我給你帶了小雞蘑菇湯,你餓不餓,先喝點湯。”

他的眼角發紅,像是剛剛哭過。

淩燃默了默,接過了湯碗。

鮮香濃白的湯汁在碗裡微微漾起轂紋,溫溫熱熱的,捧在手裡很暖,把他的手都捂熱了。

“很鮮,”他微微扯了下唇角,將溫熱的湯都喝了下去,胃裡頓時變得暖洋洋的。

薛林遠勉強笑笑,“這可是霍家大廚現做的,你大哥連夜讓人把廚子送了過來,就想讓你吃口舒坦的。”

淩燃捧著湯碗,眉眼舒展,“我還想要。”

薛林遠誒了一聲,立馬給他又盛了一碗,一邊盛,一邊拍他的背,“慢點慢點,還有呢!”

雞湯的鮮香彌漫在病房裡。

薛林遠小心翼翼的,“譚教在外麵等著,他想問問,你願意見他嗎?”

淩燃喝湯的動作頓住。

摔倒時,譚慶長狼狽奔過來想接住他的身影就好像還在眼前。

淩燃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經過這一場,好像猜到了譚慶長真正的目的。

他的確是因為加訓生氣,但又好像不全是。

少年心裡不知不覺積攢的鬱鬱火氣也都發泄出來,他現在的心態很平和,一點波瀾都沒有。

對上薛林遠小心翼翼,還有點心虛的神情,就有點好笑。

“好。”少年點了點頭。

薛林遠鬆了一口氣,開門讓譚慶長進來,自己卻坐在淩燃的病床邊,死活不動,拿眼看著譚慶長,就跟護崽的雞媽媽一樣。

譚慶長看薛林遠這樣,就忍不住嘀咕一句,“沒出息。”

但他也不是衝著薛林遠來的。

譚慶長走到病床邊,見淩燃神色平靜,心裡懸著半天的心,這才有了點著地的感覺。

他的語氣很鄭重,就像是對待平輩,“淩燃,摔倒在冰上的時候,你想的是什麼?”

一開口就是火藥味十足的問句。

薛林遠著急,“譚教,你緩著點!”

可一問一答的兩人都沒有在意。

淩燃想了想,如實答道,“我怕我再也滑不了冰了。”

這種恐懼絕望到極致的感覺,簡直是場噩夢。

就好像他一直牽掛著的那些事,在滑不了冰麵前,都變得不那麼重要。

“怕?怕有什麼用!”

譚慶長平和不過三秒,一下就激動起來。

“你知道每次都私自加訓,會有什麼後果嗎?”

淩燃緊了緊手指。

譚慶長的語氣快得驚人,滿含怒氣。

“你的心臟負擔會變重,你會因為過度運動而食欲不振,睡眠不好,你的肌肉會勞損,你的關節會發炎,嚴重時候可能會導致運動性哮喘,慢性肌腱炎,骨膜肌腱炎,甚至可能引起疲勞性的骨折!”

“淩燃,你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真的還想滑冰嗎?”

“想,”淩燃慢慢出了一口氣,“我想滑冰。”

譚慶長頓了頓,語氣裡帶了點期待,“那你現在願意說說,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拚命嗎?”

“我隻是,我隻是沒有辦法。”

少年默了好一會兒,冰麵貼在全身的觸感好像還揮之不去。

他垂著眼,第一次敞開心扉,把那些擔憂說給房內的兩個人聽。

“明哥退下來之後,沒有人能頂上了。”

“薄航他們是吃白乾飯的嗎?”

需要你一個還沒升組的青年組小選手頂上?

“他們扛不起來。”

薄航抽風抽得厲害,聽說還有腸易激綜合征,一到正式的賽場,就總往洗手間跑,更彆說他的滑行和步法相當糟糕。

“難道你就能扛起來?!”

譚慶長說話一點都不客氣,“你現在能扛得起來嗎?你甚至還比不上薄航,他比你多滑了好幾年,手裡甚至掌握著高級四周跳。”

“可我有信心能趕上。”

淩燃抬起眼,目光熠熠,“隻要給我時間。”我一定能扛起華國男單這杆大旗。

譚慶長對上他的視線,板正了臉。

“難道在沒有你,沒有明清元之前,華國的男單就消失了嗎?”

“那些天賦不夠的運動員,難道就停止過他們的努力了嗎?”

淩燃抿了抿唇。

譚慶長氣得手都揚起來了,在病房裡來回走動。

“淩燃,你想接過這個重擔,我不反對,甚至會幫你,我也相信你將來一定能做到!但如果你是想用摧折自己的身體的方式,想讓身體提前千瘡百孔,想早早斷送自己的職業生涯!我,還有薛林遠,是絕對不會看著你往火坑裡跳!”

“你想訓練,想進步,好!我和薛林遠都會幫你,我們會製定出最合理科學的方案,我們會踩著你的生理底線,儘最大可能幫你早早成長,還能讓你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但是淩燃,你不能一意孤行,憑著自己的想法去硬闖!你可以把這些都告訴我們,我們是大人,是你的教練,所有的壓力和責任由我們來替你扛!”

“你想過薛林遠的感受嗎?想過家人的感受嗎?想過那些喜愛你,期盼你在賽場上帶來更多更精彩演出的冰迷們的感受嗎!”

譚慶長一口氣說完一大堆話,臉都憋得黑裡透紅。

薛林遠吸了吸氣,把毛絨絨的柿子塞到淩燃懷裡。

“淩燃,你有自己的主意,但為什麼一直不肯跟我們說呢?難道我們還會阻攔你?”

他一直知道淩燃心裡藏著事,問過,試探過,甚至還私下猜想過,但也沒想到淩燃居然會把整個華國男單的擔子都當成了自己的責任。

那麼重的擔子,重於千鈞!

淩燃他怎麼敢!

薛林遠氣得厲害,又恨不得狠狠抱住自己的寶貝徒弟,心疼地把他揍上一頓。

小小年紀,怎麼就會給自己找這麼大的壓力!

淩燃動了動唇,想反駁,可他們倆說的都是事實。

他就算再拚,沒有幾年功夫,也很難在成年組大放光彩。

可他真的隻是想縮短這個時間。

能短一點就好,他想要的不多。

譚慶長這下終於一眼就看出少年的心思,他脫力一樣地坐到椅子上,“你想儘快站到賽場上,我們會幫你。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身體出了問題,彆說站到賽場上,你以後連冰都上不去!一旦身體出了問題,你再也不可能滑冰了!”

再也不可能滑冰。

不可能滑冰!

重重的字眼砸落,摔倒在冰麵一瞬間的恐懼和驚慌卷土重來。

淩燃臉色微微一白,眼瞳卻一刹那亮起。

腦海中似乎有什麼尖銳的劃過。

陽光破開雲霧,爭先恐後地傾瀉而入。

是啊,如果他再也不能滑冰,那他努力的一切,還有什麼用。

自己為什麼會偷偷在俱樂部裡學滑冰,不就是被那些人在冰上乘風掠過時的身影所吸引,向往那種暢快與美,那曾是他年幼時唯一的慰藉。

多好,就像是在雲裡穿梭,自由自在地表達自己全部的喜怒哀樂。

所有人都會看他。

所有人都會愛他,他們都會為他鼓掌。

這對於童年貧瘠的他來說,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渴望和向往。

花滑就是他的一切。

如果不能再滑冰,他寧可不要這重來的一世。

那些被他深藏起來的,對花滑最原始的熱愛被譚慶長刻意的一番話徹底翻攪出來。

他擔憂著華國男單的未來,但隻有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儘快成長起來,才不會讓所有人再度失望。

一個傷病加身的明清元已經夠了。

再不能有第二個早早夭折的淩燃。

淩燃眼裡迸發出驚人的熱度,遊移不定的心也有了落處。

他握緊拳,指尖都握得發白,重重將臉埋進那隻從f國,到m國,又被帶回華國的綠柿子裡。

柿子裡都帶著冰的味道。

好半晌兒,傳出的聲音悶悶的,卻充滿著堅定。

“我以後會學習愛惜自己。”

這就是他的保證了。

薛林遠立馬把淩燃連人帶柿子一起抱緊,“好小子!你可算想明白了!”

淩燃突然被抱緊,渾身僵了一下,又很快在熟悉的懷抱裡放鬆。

他微微皺著眉,抱緊柿子。

薛林遠簡直恨不得抱著自己的寶貝徒弟跳起來。

譚慶長卻是直接退出了病房。

他看得出來,淩燃還很排斥他,即使認同了他的話,也不見得能接受他的教育方式。

也正常吧,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馬上跟迎麵坐著輪椅駛來的秦安山對上了眼神。

秦安山微微偏著頭,“他聽進去了嗎?”

譚慶長重重點了下頭。

秦安山露出一個苦澀又欣慰的笑,“真好,譚教,真好。”

他反複喃喃著,雖然還不曾與裡間的少年說過話,卻已經看過淩燃所有的比賽視頻。

這樣耀眼的少年,絕不該變成如自己那樣一瞬隕落的流星。

淩燃就該高高懸在夜空,成為最亮眼的那顆啟明星。

他會燃燒發光,卻不該是以身體為代價。

終於把話說清楚就好。

秦安山心裡又是酸楚又是高興。

譚慶長也仿佛聽見了自己心裡枷鎖鬆動的聲音。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不耐煩道,“有什麼可感慨的,你要是有那功夫,不如替淩燃操操心,他世青賽的節目還有得改!”

秦安山被這麼一打斷,也露出了個笑,“我再研究研究新賽季的手冊,譚教你也給我點時間啊。”

“你小子腦子靈光,最會鑽技術手冊的漏子,之前還能沒研究過?”譚慶長哼了一聲。

師徒兩人沿著走廊走遠。

屋內,淩燃都快被薛林遠抱得喘不過來氣了。

“薛教,我沒事,你先鬆手。”

淩燃被捂得呼吸不暢,臉頰都因為缺氧而發紅,推了半天,薛林遠這才撒開手。

他咳咳兩聲,裝腔作勢地拿過保溫桶,“還要喝湯嗎?”

薛林遠的關心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淩燃點了點頭。

他們誰都沒有提之前薛林遠掛掉電話的事。

這是一種獨屬於他們兩人的默契。

薛林遠看著安靜垂眼喝湯的少年,心裡的狂喜收都收不住,嘴角越來越上揚。

可算是,解開心結了。

他在心裡長長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問出的一瞬間,薛林遠其實就知道了答案,但他還想聽淩燃說一次。

果然,俊秀的小少年微微露出個笑,清俊的眼角眉梢都是放下心理負擔的鮮亮神情。

“休息一下,然後繼續回集訓中心。”

淩燃認真思考著,神色平靜,“雖然隻剩下65分,但最終留下來的人也一定有我。”

他不會讓譚慶長有機會再扣掉他哪怕一分。

隻不過在此之前,他想先找譚慶長談談。

他能理解譚慶長所作所為的意圖,但並不代表能全盤接受這種封建大家長式大包大攬的作風。

如果不說清楚,他們以後一定會衝突不斷。

薛林遠笑著伸出自己的大掌。

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該有的神采!

淩燃握拳擊打一下。

回訓練中心,訓練,然後拿下世青賽的金牌,就是他下一步的目標。

淩燃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離世青賽也隻剩三個多月的時間了。

他徹底撥開了眼前的浮雲,就像是抖落了一身的塵埃。

明天就會卸下重擔,輕裝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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