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運動員,不想成為專業領域裡的第一人。
第一,冠軍,站在領獎台最高處的人。
誰不想當?
成為第一或許很難,或許無望,但這份向往,卻永不磨滅。
即使是淩燃前世拿了一塊又一塊的銀牌,在第二次奧運前夕傷病複發,一度到了需要打封閉吃止痛藥才能上場的程度,他也還是站到了冰上。
不止是為了華國。
在他心裡,始終沒有喪失對成為冠軍的執念。
一刻也沒有。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所以,世青賽,他勢在必得。
少年關上窗,將深夜風雪關在窗外,心卻已經飛到了三個月外的賽場。
會有很多對手嗎?
他們會表現得很好嗎?
淩燃打心底裡希望每一位對手都能發揮出自己最完美的水平,而他也會拚儘全力帶來一套all的完美節目。
然後用絕對的實力,碾壓他們,獲得最後的勝利。
或許這就是運動員的體育精神。
淩燃對著窗玻璃倒映著的影兒微微揚了下唇角,才回屋睡覺。
卻沒想到第二天,所有人都被叫到了會堂,參加座談會。
原來是前前世界冠軍維克多應邀來華國訪問交流,還帶上了伊戈爾。
淩燃一到會堂,還沒來得及放下背包,伊戈爾就迫不及待地攔在他麵前。
耷拉著眉眼的陰鬱少年滿臉顯而易見的失落,“淩,你沒有回我的消息。”
一個問號……還用回嗎?
淩燃愣了愣,他還以為伊戈爾就是無聊隨手發個消息,“不好意思。”
“有
什麼事嗎?”少年溫和地望著他。
伊戈爾卻更不高興了,他哼了一聲,轉身回到維克多身邊。
淩燃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伊戈爾的脾氣好像一直都這樣,他也沒深想,找了個前排的位置坐下,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半舊的筆記本。
維克多應該會講些乾貨吧,淩燃有點期待。
可沒多久,他身邊的座椅重重一沉,少年一扭頭,就看見伊戈爾憋著嘴,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嘴撅得都能掛油壺了,還故意拿後腦勺對著自己。
講道理,真的真的很像是一隻氣鼓鼓的傻麅子。
淩燃甚至有點想像明清元總做的那樣,揉揉伊戈爾淡金色的腦袋,但他還是忍住了,擰開鋼筆的筆帽,打開記滿心得的筆記本。
羅泓和焦豫在冰場,沒有陸地訓練室的淩燃來的快,一來就發現淩燃身邊的位置被占了。
羅泓搖搖頭,往後麵坐。
焦豫自打全錦賽後,對淩燃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孺慕,打心裡把淩燃當青年組的一哥看,就厚著臉皮坐到淩燃另一邊的位置。
“燃哥,你來得好早。”他乾巴巴地擠出來一句。
然後就兩眼放光地看到了淩燃翻開那一頁的內容。
“燃哥,我也正在琢磨這個跳躍的問題,我發現……”
他說起專業上的事,話馬上就變得多了,淩燃也很感興趣,側耳聽著,時不時給出自己的見解。
兩人小聲交談,伊戈爾的耳朵動了動,感覺自己像是恰了檸檬。
尤其是當他聽見淩燃問起對方,為什麼軸心歪了,還能很好的落冰的時候,伊戈爾簡直要酸死了。
這個問題他也會啊!
淩為什麼不問他!
小熊仔氣鼓鼓地抱住自己,見左邊的兩人誰也沒有回頭,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像極了想通過搗亂來吸引家長注意的熊孩子。
淩燃被驚動,訝異地看了一眼,就繼續跟焦豫繼續話題。
伊戈爾簡直要氣炸了!
尤其是那個華國選手說的根本就不對,明明就不是那樣用力的!
他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要插話時,講台上,陸覺榮已經開始了本次交流會的致辭。
淩燃和焦豫都止了聲,齊齊看向講台,伊戈爾也隻好把話都咽回去。
真是憋死他了!
伊戈爾憤憤地想,感覺之前在原教練手底下受的委屈加一起也沒有今天委屈!
哼,他絕對不會再主動跟淩說話了!
小少年委屈地紅了下眼。
講台上,維克多已經開始他的講話。
淩燃很專注地聽。
維克多並沒有談很多技術上的事,畢竟他是前前任世界冠軍,在他統治賽場的時候,四周跳的時代還沒有來臨,等他卸任讓位之後好些年,四周跳才像井噴一樣爆發。
他也知道這點,所以將著重點放在他對花滑的理解上。
維克多在賽場之外是個溫吞性子,要不然也不會被人搶走伊戈爾這個他一直很看好的弟子,但說起摯愛的花滑,他也會顯出難得的怒氣。
“每一次裁判手冊的更改,都讓我看到花滑節目的藝術性新的滑坡,他們似乎致力於將花滑比賽趕到完全的競技賽場上,而忽視了它冰上芭蕾的彆稱。這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維克多露出了一個苦惱的表情。
甚至還很西方地聳了下肩。
“但是,打動觀眾的,永遠不會是那些擰成抹布的難看跳躍,而是你的節目,你的藝術性,你
所傾注的熱愛。孩子們,或許這很難,但我希望你們在專注技術提升的同時,能用自己的節目,去打動觀看節目的每一個人,這才是花滑藝術生命力的所在。”
隨場的翻譯將他的話原汁原味地講給在場的所有人聽。
但很多運動員都露出了微微迷茫的表情。
他們很多人,都是奔著技術分去。
沒辦法,節目分太主觀,也太難拿了,技術分的提升會容易得多。
陸覺榮聽著聽著,就苦笑一下,華國一直是p分沙漠,表現力欠缺的典型,維克多說的是事實,但這又談何容易呢。
但他還是很配合地鼓掌。
畢竟,夢想總是要有的嗎!
他忍不住看了看淩燃,這一茬小選手裡,淩燃的藝術表現力很是拔尖,希望他能在不久之後的世青賽賽場上征服那些傲慢的外國裁判吧。
陸覺榮心裡酸酸的。
淩燃沒有聽到自己迫切想要的,但也很心滿意足。
維克多的話,想法跟他很相近。
一切的節目,還是要回歸到表演本身。
就像尼金斯基說的那樣,基於某種技巧體係的動作,其目的就在於表達節目的內容。
再優秀的跳躍,如果沒有節目的融合,還不如大家在冰場上挨個站好,比拚跳躍算分就好。
那想必,花滑比賽也會很難再吸引到那麼多的觀眾。
淩燃收回思緒,見會都散了,就急匆匆地背上背包往時女士的舞蹈室走。
今天的舞蹈訓練還沒有開始,時老師已經等了半天了。
他走得急,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伊戈爾瞪了他好幾眼。
淩沒有心!
小熊仔痛苦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嗚嗚嗚地去找自己的教練去了。
維克多問起原委,忍不住笑,“你不說清楚原因,淩為什麼要回你?他不像是會多心的人,你下次應該說得清楚些。”
伊戈爾癟了癟嘴,心裡好受很多。
他摸出手機,吭吭哧哧地編消息。
維克多也不由得想到剛才台下少年盯著他時,亮得出奇的眼神。
看來淩燃很認同他的話,前前任世界冠軍其實有點高興。
其實很多頂級的運動員,越是優秀,心思越是單純。
他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精進自己上,不會想得太多太雜,對世界始終抱著赤子一樣的天真和好奇。
這也是大多數頂級運動員總是惺惺相惜的原因。
在花滑這種非對抗性的比賽裡尤為突出。
不說彆的,每年的商業冰演,維克多總會邀請很多運動員來參加,昔日的敵手,後進的新輩,大家與其說是來參加冰演,倒不如說老友相會,彼此見麵交流談談心。
或許今年可以邀請一下淩?
維克多有點心動。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入了維克多的眼。
他正高高將腿搭在牆邊的把杆上,用力向前俯腰,抻開自己的筋骨。
舞蹈室裡,厚天鵝絨的窗簾被拉起,冬日淺淡卻溫暖的陽光照著窗明幾淨的房間,地板是樺木的,溫暖的紅褐色,再加上暖氣片和地熱的加持,熱得驚人。
少年脫掉訓練服,隻穿了件修身的T恤衫。
所以腰往下彎得狠的時候,就會露出一截柔韌白皙的窄腰。
時女士瞥了一眼,也沒在意,畢竟屋裡暖和著,凍不著。
她見淩燃熱身完畢,就摁下了多媒體的播放鍵,“今天
我們來學習一下春之祭第一部分的第四小節,春天的輪舞。”
充滿了質樸思慕之情的雙簧管旋律就像是一支牧歌,歌頌著春天的到來。
淩燃目不轉睛地看著幕布上的投影,仿佛沉浸在音樂和舞蹈的世界裡。
再出舞蹈室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東北的冬天,四五點就已經變暗。
所以晚飯也開得早。
淩燃背著雙肩包,打算往食堂走,不經意地一抬眼,就看見金發的維克多在欄杆邊往下望著冰麵上練習的運動員們。
他在淩燃的必經之路上,淩燃想了想,上前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維克多也意外,沒想到會這麼巧。
但遇都遇見了,他也很想聽聽這位青年組新星的想法。
維克多切了通用語,“淩,你也聽了我今天下午的那些話,你有什麼想法嗎?還是覺得我說的那些太虛浮,不如像他們一樣苦練跳躍進步來得更快?”
維克多指了指樓下冰麵上死磕跳躍的運動員們,話語裡的那股子失望止都止不住。
他偏愛藝術美,但似乎對技術有些過於輕視。
淩燃能理解維克多的想法,畢竟他成名太早,多少會有些時代的局限性。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覺得您說得很有道理。”
維克多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卻馬上在淩燃接下來的話裡收起笑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但技術與藝術,不該是割裂開的兩個部分,我覺得或許該尋求一個兩全的辦法。譬如在追求技術極限的同時,保留節目的藝術性。”
淩燃斟酌著言辭,“美好和強大,或許並不衝突。”
維克多挑挑眉,“但卻很難兩全。”
他其實也認同淩燃的話,隻是覺得少年人太年輕,不知道這個目標達成會是多麼的艱巨。
尤其是,淩燃還是一個黑發黑眼黃皮膚的華國人。
維克多沒有種族和國籍歧視,但這種偏見眼光在花滑圈子裡的存在,卻是很多人早就意識到的事實。
淩燃的路,比伊戈爾的都要難走很多。
但他也絕對不會打擊淩燃就是了。
畢竟有目標是好事,即使這目標太遙遠和宏大。
維克多難免好奇,“如果隻能選一個呢?美好的節目,強大的技術,你會選擇哪一個?”
隻能選一個?
淩燃忍不住笑,“這個選擇題我沒有答案。”
維克多有些意外,“為什麼?”
淩燃將沉甸甸的背包往上托了下。
樓下的保安看了看時間,打開了整棟樓的燈光。
一瞬亮起的熾白光線將少年眉宇間那股堅定照得耀眼。
“因為我會儘力做到兩全。”
技術與藝術,他都會做到最好。
技術挑戰極限,藝術傳達情感,哪一個都不能或缺。
淩燃想打動裁判,也想打動觀眾。
他想得到所有人心悅誠服的讚美與熱愛,也想不斷地試探和挑戰自己的生理極限。
這些話,他沒有說,但維克多從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裡就看了出來。
過於強烈的進取心和追求信念打動了他。
維克多覺得,即使淩燃在世青賽上沒有拿到好的名次,也不妨礙他想邀請淩來參加自己的冰演。
他輕輕鼓了下掌,忍不住透了點他聽說的小道消息。
“丹尼爾的師兄,也即是約瑟夫·梁,那
個移民國的華裔,聽說已經傷愈,打算參加這次的世青賽。他跟丹尼爾的關係很好,還是去年世青賽的冠軍,或許會對你有些敵意。”
維克多試圖讓言語變得溫和,卻是忍不住透出了幾分厭惡。
乾淨的冰麵,一旦有了臟汙的痕跡,就會格外礙眼。
“他和丹尼爾向來是裁判的寵兒,這一次,你應該會與他們對上,或許放平心態,會更有助於比賽的發揮。”
淩燃還真不知道這個消息,見維克多主動釋放了善意,還是真誠地道了聲謝。
維克多咳嗽一下,“希望來年冰演的時候,我可以邀請你來參加我的聚會。”
他正式地發出了邀請。
淩燃的節目打動了維克多,他的信念也讓維克多動容,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沒錯,更何況,竹下俊和明清元都在為淩燃作保,想來他的確是個不錯的孩子。
維克多笑容和煦。
淩燃這下是真的有點吃驚了。
維克多畢竟是前前任世界冠軍,他的冰演,邀請的都是向來都是最頂級的那一撥運動員。
他雖然拿到了青年組大獎賽的金牌,但跟成年組一比,並不是什麼很能拿得出手的成績。換而言之,他離這個頂級的圈子其實還很遙遠,維克多居然會主動邀請他?
他沒聽錯吧?
少年難得有些怔愣。
他不會是做夢吧?
維克多伸出了手,“可以嗎?”
原來不是做夢。
淩燃很有些心動。
能與這些頂級運動員來往,或許他能夠從他們身上學到更多自己原本缺失的部分。華國的老話,學無止境,三人可為師。
少年彎了彎唇,握上了維克多寬厚的手掌,“謝謝您的邀請,維克多先生,我想我會去的。”
明清元就經常去,隊裡應該對維克多的冰演很寬容,他已經想好一會就去跟薛林遠和陸覺榮商量了。
至於維克多告知他的消息,淩燃也不是沒想過。
他前世又不是沒有被壓過分。
或許很不公平,但這就是事實。
但隻要他能擁有絕對的實力,未必不能打破這層黑暗的桎梏。
他可以用更加努力的訓練,拚了命地去夠那塊乾乾淨淨的金牌。
那是他的夢想,更是他的兩生。
淩燃已經拿到唯一一張世青賽的門票,繃緊精神,全身心投入到接下來的訓練裡,隻在過年那幾天才抽空回了趟霍家。
霍老爺子都心疼壞了,給他包了個大大的紅包,讓霍家二房羨慕得不行,但礙於老爺子的麵子,一個不字也沒敢說。
淩燃數了數自己的小金庫,突然覺得距離開連鎖冰雪俱樂部的目標也不是很遙遠。
他還沒有放棄之前的那個想法。
華國的人才儲備實在是太少了,或許他也能為之做點什麼。
哪怕是微薄之力呢。
但擺在他麵前的,還是迫在眉睫的世青賽。
世青賽,全名,世界青少年花滑錦標賽。
一般在每年的三月份舉辦。
所以元宵節才過去沒多久,淩燃就再次站到了國的土地上。
下飛機前,他戴緊了自己的口罩,從薛林遠手裡接過裝了冰刀和考斯騰的行李箱。
撲麵而來的風並沒有帶上春天的溫和。
淩燃的心裡卻已經因為血液的翻湧,泛起了灼熱的溫度。
世青賽,他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