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組一籌莫展,那幾個老家夥甚至開始交換憂慮的眼色。
不是他們突然對西裡爾和安德烈失去信心,而是這個華國小選手表現得也太好了點。
他們之所以會在之前的跳躍時給分相對爽快,其實是因為昨天半夜接到戴維先生的電話後,連夜加班刷完了淩燃的比賽視頻。
在看到華國站比賽裡那個摔倒的4f時,他們眼前一亮,就已經打算好一定要嚴格按照裁判規則,在淩燃再次摔倒時,一舉扣除掉儘可能多的分數。
畢竟在goe減分規則裡,跌倒甚至可以扣掉整整五分!
但淩燃沒有摔倒。
不僅沒有摔倒,甚至輕鬆自如地接上了後麵兩個連跳。
高遠度好。
起跳落冰好。
輕鬆自如節奏好。
甚至銜接上了步法進入。
除了能在第五項,也就是身體姿勢上扣掉一點無關痛癢的分數,前四項加分條件幾乎全部滿足!
之前不還摔坐到冰上了嗎?
怎麼回事?
怎麼一下子又立住了?
心懷鬼胎的那幾個裁判眼裡都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f跳和l跳,是公認的容易出錯的跳躍。
同樣是右刀齒點冰,左腳刀刃起跳,正確的勾手跳是深外刃,而標準的後內點冰跳卻是淺內刃。
壓刃,就是很大問題。
更不用說兩者起跳方式如此神似,起跳進入的弧線卻完全不同。
可以說裁判們看見過的,隻能跳好其中一種,跳不好另外一種,甚至兩種都跳不好的運動員才是大多數。
淩燃顯然是更擅長l跳的,從他過往的比賽視頻裡就能看得出來。
這位來自華國的小選手可以說是比較少見的,在刃跳和點冰跳之間沒有壁壘的選手,最大的難關就是f跳。
而現在,這個最大的難關居然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被克服了?
戴維先生眼角魚尾紋裡都藏著笑。
其他覺得自己見鬼了的裁判們齊齊眼前一黑,甚至有點恍惚,等再反應過來,他們甚至已經打完分了。
很公正的分數。
小分表打印出來就是一排排的+3,+2。
藏著小九九的那幾個裁判:……!
怎麼回事,自己剛才是被魔鬼附身了嗎!
還是手滑了?
淩燃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跳躍,他們沒有可以壓分的點了啊!
這下還怎麼壓?
壓什麼壓!
淩燃的節目就剩最後一組旋轉,難道他們還能把這組旋轉給扣成負數?
眾所周知,這位華國少年的旋轉一直很出彩,他的柔韌性好到甚至能做出男單裡很少見的貝爾曼旋轉。
突然感覺到危機近在眼前,突然就開始替還沒有上次的西裡爾和安德烈擔憂,總感覺比賽結束後,冰協裡的人就會找他們麻煩。
裁判席上,有幾個身影肉眼可見地坐立不安。
他們慢放剛才的跳躍視頻,試圖尋找淩燃其實存在失誤的證據,想要在他的小分表上標記上一個用刃錯誤的“e”或者用刃不清晰的“!”符號。
可惜淩燃是真的下了死功夫來糾正自己的錯誤記憶。
壓不住刃?
那就一遍遍地壓,一千次不夠,就壓一萬次。
發力方式跟其他人不同?
那就請教能跳好f跳的前輩,用筆記下他們所有的經驗和訣竅,再一次次地上冰練習。
天道酬勤,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所以裁判們徒勞無功地重複看了好幾遍視頻,依舊沒有抓到任何足以扣分的把柄。
最後隻能牢牢盯住冰上即將進入最後一組旋轉的少年身影,迫切地尋找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每一處失誤。
可淩燃怎麼會失誤呢。
連他一直拿不下的4f跳躍都穩穩落冰。
雖然有點屈膝的小毛病,但沒有摔,沒有扶冰,就已經是最大的勝利!
曙光就在眼前。
哪怕是再難,再苦,他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堅持下去。
樂聲進入最後一個**。
少年屏住呼吸,翻身躍起,右腳旋轉點冰,以一個漂亮的runng進入到側身燕式旋轉。
蹲下,浮腿向前與冰麵平行。
小跳換足。
好!
腰身後彎,浮腿抬起。
雙手抓刀。
一舉而起!
刀刃被舉起的瞬間,少年的腰身後彎如弓。
旋轉的速度也隨之變慢。
卻剛剛好應和上了漸漸慢下的旋律。
是貝爾曼旋轉!
完美如鑽石的水滴出現的一瞬間,直播間已經跟現場一樣沸騰了。
“貝爾曼yyds!”
“淩燃在華國站都沒有上貝爾曼,這次居然上了!4f+貝爾曼的組合,這個難度提升的可不止是一星半點兒啊!他就是奔著第一去的!”
“第一第一第一!”
那些緊盯著屏幕試圖查找錯處的裁判們額頭上都出了汗,眼也盯得生疼,卻隻能看到——
刀刃在冰上滑出一道道同心圓,好,旋轉軸心幾乎沒有過度偏移。
貝爾曼完美的水滴呈現在所有人麵前,好,旋轉的姿勢足夠美觀。
他們絕望地一點點數著,卻隻能確定少年連旋轉的圈數都是足夠的。
唯一能吹毛求疵的,就是淩燃旋轉的速度不夠快,也不夠均勻。
顯然是體力不繼的原因。
可這才能扣幾分?
根本就扣不了多少分好吧!
完了,一切都完了。
想到比賽前,資本的幾方推手合力造出的浩大聲勢,e係裁判們已經能提前預判到冰協上層可能爆發的怒火。
那麼大的宣傳力度,他們居然反而替這個華國小選手做了嫁衣。
一腔鬱悶無處發泄,裁判們盯著屏幕上旋轉的少年身影,眼裡不滿的火星子都要壓抑不住了。
做什麼貝爾曼!
就是不做這個貝爾曼,淩燃的分數也不會低,反而是這個貝爾曼一出,現場的觀眾們都開始尖叫起來。
聲勢浩大的熱情讓裁判組如坐針氈。
觀眾們的亢奮,使得他們即使抓到了淩燃的一點錯漏,也不敢照死裡扣分。
廢話,扣得太狠,那些憤怒的冰迷說不定會讓他們出不了門!
淩燃在華國站的時候的確沒有做貝爾曼旋轉。
原因很簡單,體力不夠。
體力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再度提上來的,尤其是他這具身體還沒有發育起來,骨骼肌肉的力量本來就比不上其他人。
一直到賽前,淩燃也沒打算上貝爾曼。
但在完成那個4f之後,他的心口就有一股血氣在翻湧。
淩燃也是人。
在遭受到不公正待遇時,也會氣惱,也會憤怒。
班銳,維克多等人的遭遇和痛苦在他胸腔裡積攢著,如同一根根小刺,憋屈,又無可奈何。
極度的情緒驅使他不顧一切地跳出那個近乎完美的4f後,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發來勢洶湧!
裁判們想要壓他的分。
觀眾們眼裡隻能看見西裡爾和安德烈。
所有人都以為他一定會輸。
但是憑什麼!
憑什麼他就要順了這些人的意!
他偏偏就要做到最好!
無可挑剔的最好!
臨上場前,薛林遠的那句話重又浮上心頭。
“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隻這一句,淩燃因為缺氧而黑蒙的眼瞳就盛滿了光,骨子裡的熱血沸騰叫囂著一路衝上後腦。
自己會是薛教的驕傲。
他甚至想成為整個華國的驕傲。
他會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他能做得到。
他也會做得到。
不就是貝爾曼嗎?
不就是在體力耗儘時做出一個其他男單難以企及的高柔韌度旋轉嗎?
其他人或許做不到。
但他一定可以!
直立起身的一瞬間,少年就抓住冰刀,向後彎去。
耳邊甚至能聽見筋骨極度撐拉時的痛苦哢嚓聲。
但過度運動的多巴胺已經提前預支了可能獲勝的愉悅。
於是,完美如水滴的旋轉身影印入了所有人的瞳孔。
薛林遠紅著眼大力鼓掌。
席前排的那些華國冰迷也在用力搖晃著紅色橫幅。
即使對淩燃不感興趣的那些觀眾們,也都被這個寫滿痛苦與殘酷的優雅旋轉奪走了全部視線。
鼻翼長著小雀斑的紅帽姑娘海倫娜也不看手機了,她激動地拉住同伴的手,“蒂娜,你昨天是不是錄了這個華國選手的短節目視頻,可不可以都傳給我!天呐,他真的太厲害了!我好後悔昨天沒有仔細看他的節目!”
蒂娜忍不住地笑,“賽方有轉播,上網就能看到的。”
“不不不!”
海琳娜的小臉就跟她的帽子一樣通紅,“我都要看!除了官方的視頻,我還要看觀眾視角的錄像!他的節目太精彩了,就像是有著蓬勃的生命力,我已經被感動到了!”
冰上,少年的身影已經定住。
觀眾們用投擲的禮物表達自己的喜歡。
前排的絡腮胡大叔激動地砸出自己懷裡抱得溫熱的綠柿子。
海琳娜則是當時就興奮地把自己手中的鮮花都砸了出去。
蒂娜欲言又止,“一會西裡爾還要上場,可你把花都砸出去了……”
海琳娜摸了摸鼻子,語氣亢奮,“淩都值得!再說了,在場那麼多人都是衝著西裡爾來的,不缺我這一束。”
事實上,大多數觀眾都是這樣想的。
以至於等西裡爾和安德烈退場時,一度陷入了禮物稀稀拉拉的困局。
昨天還收獲滿滿的兩人都一臉問號,而對上他們視線的粉絲們都心虛地彆過了眼,不想讓自家選手知道,他們剛剛短暫地爬了牆頭。
沒辦法,那個華國少年的節目真的很精彩啊!
但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此時場館裡沸騰火熱的氣氛還一刻不停。
冰童們來來回回,撿拾不斷掉落的禮物。
淩燃已經渾身虛脫,跪坐在冰麵上,脫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老夥計,甚至有種完全起不來的感覺。
但還是要起來。
一直賴在冰上不起來,超過時長會被扣分。
少年咬咬牙,腮幫子鼓起一瞬,他單手撐著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前滿是金星。
然後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往冰場入口滑去。
好累,渾身都疼。
少年苦笑一下。
但很快唇畔的弧度又變得歡欣。
他已經做到了目前所能做到的極致!
他做到了!
即使是真的會輸,也沒有遺憾了。
熱汗浸透了考斯騰。
連身體裡的血液都是滾燙的。
如果讓淩燃用一個詞來形容這一次的比賽,那就是暢快!
暢快淋漓地發泄出自己的全部不甘與憤怒。
這種感覺,真的是過癮極了。
連骨頭縫裡都蹭蹭蹭升起一股難以描述的舒爽。
他是發自內心地喜歡滑冰。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一輩子都滑在冰上。
他的花滑。
他的,figureskatg。
少年喘著氣,張開雙臂,壓步加速滑向出口,就像是士兵義無反顧地衝入暴風雪交加的深夜,揚鞭策馬地重歸戰場之上,以脆弱的凡人身軀擁有了不可戰勝的神性。
剛剛歇下的掌聲驀得再度響起!
冰場入口處,神色複雜警惕的西裡爾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對手,就發現對方居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這麼滑了過去?
西裡爾簡直恨不得轉回去,使勁搖晃淩燃的肩膀:你看看我是誰,我是西裡爾,我是造成你整場困局的元凶之一!你看我一眼啊!
笑死,淩燃根本就看不見。
他現在連冰場門在哪裡都看不清,缺氧和劇烈運動造成的血氣不暢已經讓他眼前發昏。
要不是薛林遠守在冰場門口,見勢不好及時拉了少年一把,淩燃可能就暈乎乎地撞到擋板上去了。
很帥的退場動作,很可愛又讓人意想不到的收尾。
直播間裡觀眾都被逗樂了。
隨之湧上的就是一股濃濃的心酸。
“燃燃辛苦了,趕緊好好休息!”
“狗裁判,這要是還壓淩燃的分,我現在人在s國,直接上他們大樓門口靜坐抗議去!”
“趕緊出分出分!”
淩燃坐到了等分區。
他接過薛林遠遞來的溫水,努力吞咽著,試圖用水壓住一陣陣生理性的反胃。
但那雙清湛明亮的眼還一直望著出分的屏幕。
觀眾們交頭接耳,“分數會不會出來的很慢?”
畢竟在短節目裡,裁判組的偏心有目共睹。
淩今天表現得很好,他們大概會非常頭疼,說不定就拿著計算器在一點一點合分呢。
但事實恰恰與他們所想的相反。
在戴維先生,滑聯的重壓之下,自由滑的分數出來得非常快。
而且是意想不到的高分。
19543分!
很高的分數,技術分嚴格按照標準,節目內容分不說拔高,也就是正常一線男單的水準。
但已經比華國站的分數18532分多了足足十分,甚至逼近了兩百分大關!
淩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本賽季最好成績記錄!
滿場的觀眾用自己的熱情與歡呼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薛林遠看到分數的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他沒敢去抱還在氣喘籲籲的淩燃,一腔激動無處發泄,強行抱住了滿臉抗拒的秦安山,還用力地拍對方的背,“老秦!你看到了嗎!19543分!”
秦安山也高興,但高興之餘,還不忘一把推開粘著他的狗皮膏藥。
“看到了,我眼睛還沒有瞎。”
薛林遠鍥而不舍地又抱了上去,“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激動得兩眼都閃著淚花,“淩燃真的太不容易了!”
隻這一句,秦安山推人的手就頓住。
是啊,淩燃真的太不容易了。
到底要有多麼堅忍的心性,才能在輿論和不公的衝擊打壓下,一路突破重圍,將自己又一次突破極限的表現展示在全世界觀眾的麵前。
他才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