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山卻覺得,自己二十六歲時的心性都未必能比得過他。
他到底是帶了一個怎樣的徒弟?
秦安山極力忽略抱住自己,高興到差點落淚的薛林遠,望向等分區的少年。
淩燃若有所感,艱難地抬眼回望過來。
汗水裡滿是疲憊。
黑白分明的烏亮眼眸裡卻光彩熠熠,充溢著少年人的朝氣與銳意。
他隻彎了彎唇,燦爛的笑容就閃瞎了觀看直播的所有人的眼。
“這個笑容我承包了!”
“awsl!他怎麼能笑得這麼好看!”
“是不是長得好看的人連笑容都特彆明媚!”
淩燃的節目已經結束了。
西裡爾卻剛剛上場。
隻是觀眾們還沉浸在那個令人驚歎的貝爾曼旋轉中,以至於再看西裡爾的節目,居然有點提不起神?
倒不是說西裡爾的節目不好。
隻不過人在接受過強烈刺激後,興奮的闕值會被提高,除非下一位選手能帶來更優秀,更加觸動人心的節目,否則就會很容易陷入疲軟。
這也就是為什麼先上場的運動員如果表現得很好的話,後麵選手的分數一定會被影響的原因。
觀眾們現在就陷入了這個疲軟期。
淩燃的4f和貝爾曼很完美,甚至滑出了一種飛蛾撲火般的壯烈。
再結合著少年這兩天的糟糕境況,在場的觀眾裡很少有不被觸動的。
代入自己想想,如果他們十六歲,初登世界級的賽場,就陷入這種四麵無援的困頓境地,他們會做得比淩燃更好嗎?
不,不可能。
不放棄,咬著牙完成比賽就已經很好了。
能這樣頂住壓力,甚至超水平發揮做到更好的,世上也隻有一個淩燃而已。
這樣一想,他們再看西裡爾和安德烈的表演,就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美則美矣,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這種缺憾感,即使在西裡爾奮力跳出了他社交平台上曬出的那個4l跳躍時,都沒有被彌補回來。
觀眾們甚至有點挑剔。
嘖,又雙足了,也沒有使用步法進入。
空中的姿態也不夠美,雙腿既不是夾緊也沒有徹底放開。
甚至有人油然生出一種感慨。
這個四周跳,太醜,還不如直接上一個3l。
至少西裡爾的3l跳得還不錯,也更有美感。
但轉念一想,4l可比3l的分數高多了,雖然醜,但是分高啊。花滑男單的成年組比賽早已進入四周跳井噴的時代,沒有四周跳就很難站上那個台子,西裡爾會做這樣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隻是為什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呢?
蒂娜摸出手機,在西裡爾退場時靜音回放了淩燃的視頻,突然就恍然大悟。
淩燃就沒有這些毛病。
她搜索到了華國站的視頻,看到了淩燃摔倒的那個4f,驚訝地發現,即使是摔倒,淩燃躍起時的空中姿態也是非常的標準和漂亮。
以她這麼多年的比賽觀看經驗來說,蒂娜其實覺得,如果淩燃放棄跳躍時高質量標準的要求,亦或者是放棄跳躍前的銜接步法,用更多的時間來助滑和準備,華國站的這個4f跳躍說不定是能夠實現落冰的。
隻是姿態上稍稍難看一點,就可以得到更多分數。
事實上,大多數運動員都是這樣做的。
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失敗了,能有分數重要嗎?
即使是現在就在場上跳出4lo的安德烈也是這樣做的。
超常待機,屈膝,雙足,過度pre,都可以降低跳躍的難度。
雖然會因此被扣掉一部分goe分數,但總體而言,其實會更劃算。
但淩燃顯然不怎麼想。
這一點,在蒂娜看到那個世青賽上差點摔倒的3a時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差點要摔倒,淩也會及時地用最優雅的姿態挽救自己的狼狽。
他在竭力使整個節目變得流暢和優美。
這在現行的規則下,不是一個運動員所必須的,卻是一個藝術家所必不能少的。
他有藝術家的天賦,更有藝術家的追求。
難怪能從青年組和成年組一路殺出重圍,一舉奪金。
大家會喜歡他的節目,被他的節目所感染,絕對是有原因的。
強大,又優雅。
儘情詮釋著人類骨子裡的不屈與生命的堅韌美好。
這樣的視覺衝擊力,誰能扛得住啊!
蒂娜心臟怦怦怦直跳,一直到同伴尖叫一聲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她有點茫然。
海倫娜已經捂著臉哭了起來,“安德烈比西裡爾多了一分半,我們輸了!”
是這樣嗎?
蒂娜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比淩燃的分數還高嗎?”
海琳娜頓時破涕為笑,“那倒沒有!安德烈贏了西裡爾又怎麼樣,冠軍又不是他!他短節目比淩燃多了足足五分,總分數卻比淩燃還少。雖然很險,但這次的冠軍還是淩燃!”
安德烈贏了又怎麼樣,他連冠軍都不是,這個一哥位置真的能做得安穩舒心嗎!
海琳娜突然對淩燃好感倍增。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這句話即使放在e國也是同樣。
海琳娜覺得自己以後追比賽的對象可以再加上一個淩燃。
畢竟雙擔粉又不是沒有!
彆以為她沒看見,蒂娜剛才果斷關注了一位發布淩燃視頻和作品的博主,連西裡爾上場時都在出神,說不定馬上就要跟自己分道揚鑣了。
自己隻是同時喜歡兩個運動員而已,有什麼問題嗎?
心裡想著,海琳娜果斷順著網線過去,也關注了那個已經坐擁一萬多粉絲的視頻博主。
在她們兩人的前一排,酒店大叔收到自己多了兩個關注的提示,也沒在意,他笑得合不攏嘴,正在飛速編輯新的內容,好慶祝淩燃在e國站上再次取得的勝利。
後台裡,淩燃已經看完了西裡爾和安德烈的比賽。
少年懷抱著必勝的決心,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所以心弦一直都繃得緊緊的。
但隨著安德烈的分數顯示在屏幕上,這場e國站暗潮洶湧的比賽也終於塵埃落定。
最終排名出來,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最高處的一瞬間,淩燃的心臟重重跳動一下。
他終於還是拿到了e國站的第一。
不是被西裡爾和安德烈挑剩下的季軍。
是唯一的,站在領獎台最高處的冠軍!
淩燃安靜地垂著眼,纖長的羽睫遮住眼底閃爍不定的光,他想竭力按捺住自己心底洶湧而出的喜悅,卻還是不受控製地翹起了唇角。
跟他一起遠道而來的所有華國人都已經激動起來!
他們都知道淩燃贏得有多麼艱難。
不到半分的分差,卻已經是少年追平短節目足足五分差距的最大努力!
不能想。
想起來甚至有點想哭。
這下就連一貫很沒有存在感的隊醫都激動不已,衝上來就給了淩燃一個擁抱。
不喜歡親密接觸的淩燃已經被抱木了。
反正他穿得厚,索性放棄掙紮,任由薛林遠勾住自己的肩膀,一個勁地嗷嗷嗷歡呼。
終於贏了。
淩燃有一種果真如此的感覺。
贏得很艱難,但結果出來的這一瞬也是真的很欣喜。
少年眼角眉梢都是鮮亮的神情。
大台五套跟來的攝像師連忙懟臉直拍,生怕錯過了一絲一毫的鏡頭。
兩站分站賽冠軍!
他們華國男單要出息了!
這還能不出個紀錄片?
攝像師瘋狂按動快門,還一臉慶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得虧帶了備用內存卡,昨天拍滿了一整張,今天這張的內存明顯還不夠用。
沒辦法,淩燃生得太好了,那張俊秀白淨的臉,幾乎三百六十度都沒有死角。
最可怕的是,他的儀態也好,從來就沒有過彎腰駝背伸脖子的時候。
任何時候的抓拍都自帶氛圍感。
攝像師敢拿自己的職業生涯保證,他壓根就沒有拍到過淩燃的任何一張廢片。
甚至有不少張都是拿出去修一下背景就可以直出雜誌封麵的水平!
這樣完美的少年,是真實存在的嗎?
攝像師有點暈乎乎的,還不忘在淩燃即將上台領獎時趕緊跟上。
這樣振奮人心的消息頃刻間傳遍華國冰迷圈,甚至很快傳遍了全世界的冰雪愛好者圈子。
淩燃又拿到金牌了?
不對,怎麼說又。
但是確實是又啊,他打青年組就一塊接一塊的拿,升組之後一共就參加了兩場比賽,兩場還都拿到了金牌。
不止在華國站壓了盧卡斯,在e國站,在主場優勢這麼強大,甚至明顯就有黑幕的e國站,也能超越西裡爾和安德烈,拿到金牌?
真不是他們聽錯了?
原本關注和不關注淩燃的冰迷們都被震驚到了,還沒有來得及看直播的,紛紛搜索起e國站的比賽視頻回放。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好家夥,短節目都被壓成這樣了,還能逆襲?
這還是人嗎?
這得是個小魔王吧!
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有人聯想起夏季運動會時被華國乒乓和跳水兩大項目運動員支配的恐懼。
不對,花滑可是華國的弱勢項目,居然也能給人這種可怕的感覺?
淩燃的名字徹底火了起來。
上一次,華國站,還可以說是盧卡斯一貫的在賽季之初狀態不好,讓這個華國小選手撿了個漏。
但這一次,淩燃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出重圍,一路披荊斬棘,甚至是在層層壓製之下反敗為勝。
這得有多強的實力才能做到!
更彆說淩燃真的發揮得很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個華國小選手,未來真的可期!
遠在j國備賽的盧卡斯一聽說這事,就樂得一蹦三尺高。
哈哈哈,他上次輸給淩燃之後可沒少被冰迷們吐槽,都說他是不是飄了,居然會輸給這麼個剛升組的小選手。
這下好了,西裡爾和安德烈也都栽了。
不是他太弱,是對手太強啊。
盧卡斯不由得生出一種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可能已經老了的心情,然後就狠狠抹了一把臉。
什麼老不老的,大獎賽總決賽還沒有開始呢,他可是準備好要在總決賽上把丟了的麵子都撿回來。
盧卡斯想了又想,還是打開社交平台登上了自己的賬號,然後一鍵轉發了比賽結果。
“淩,大獎賽總決賽見!”
哦,還配了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挑戰姿勢表情包。
聞風而來的冰迷們哭笑不得。
盧卡斯這麼就這麼心大,對手又贏了一場的關頭上發文挑戰,就不怕自己再輸一場,連底褲都不剩了。
但他們還是看熱鬨不嫌事大地點了讚。
分站賽算什麼,總決賽才是頂尖選手們一決勝負的最終戰場。
不管網上怎麼沸沸揚揚,頒獎儀式上的氣氛還是很熱烈的。
淩燃最後一個出場,與站在台子上的西裡爾和安德烈握手擁抱。
安德烈長相冷,表情也淡,看不出什麼端倪,西裡爾原本一肚子氣,但看看安德烈再看看淩燃,就是滿眼的促狹與幸災樂禍。
但他們明麵上還是氣地互道恭喜。
淩燃對e國冰協和部分裁判的做法深惡痛絕,但對西裡爾和安德烈卻沒什麼特彆的觀感,甚至還有點可惜。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會成為e國冰協的棋子。
資本家不會放棄從他們身上榨取財富的機會。
至於他們的未來,誰在乎呢?
水分被毀掉的隻有被奪走獎牌的運動員本身嗎?
也不儘然吧。
那些被世人嘲諷的水母原本應該在分數的壓迫下用儘全力提升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可現在的他們卻在虛假繁榮的分數裡自我滿足,失去了前進的動力與緊迫感。
反正裁判也不會抓他們的用刃,那踩刃又有什麼錯呢?
反正裁判會給他們超長待機的跳躍打出高分,那為什麼還要在跳躍前後加上銜接和步法呢?
畸形的環境,就隻能生長出畸形的花朵。
也不知道華國冰協的投訴信能不能起到作用,淩燃忍不住地想道。
事實上,當然有,甚至作用還不小。
西裡爾和安德烈的打分時長都超過了五分鐘,原因就在於,戴維先生強硬地要求在出分之前再度核查成績。
他心裡明鏡似的,淩燃的分數壓不住,那e係裁判一定會故意拔高本國選手的分數。
反正節目內容分可以用審美來解釋,技術的goe分值稍有偏頗也很正常。
都是老裁判了,這點技巧誰不知道呢?
以往就算了。
但戴維這回有了滑聯的準話,即使沒有更換裁判的權力,但不容置疑的氣勢拿出來,還是很唬人的。
至少那些心裡有鬼的裁判是被唬住了。
要知道,主裁判是可以就打分問題向滑聯直接投訴的。
冰協的指令要聽,但如果他們被禁裁上一年半載,職業生涯豈不是都要廢了大半?
這麼一想,裁判們就開始人人自危起來。
好幾個人悄悄地改掉了自己的分數。
也因此,戴維先生拿到的結果還真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自由滑歸自由滑,短節目的賬還是要算的。
他把詳細的情形和分析報告投遞回了總部。
滑聯高層那邊本來就因為這回事件鬨大煩心,一看都是e國冰協惹出的幺蛾子,怒上心頭,就把其中最為大膽的兩位裁判打包送進了小黑屋。
嗯,剛剛好,西裡爾和安德烈派係各自一個,也挺公平。
大哥不笑話二哥。
就連e國冰協都沒有話說。
兩人被禁裁的通告很快掛上了官網。
也算是暫時安撫了冰迷們一把。
淩燃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爛,但是也還沒有完全爛到根子上,少年不知說什麼好,頓了頓,沉默地把冰刀套摘掉,熟稔地滑上了冰。
乾爽的涼風一吹,胸口的塊壘都消失了。
何以解憂,對維克多來說是杜康。
對淩燃來說則是上冰。
少年在冰上撚轉,跳躍,身影輕快又自如。
陸覺榮遠遠地看著,心裡彆提多高興了。
他原本還擔心呢,淩燃小小年紀就一口氣連拿兩塊金牌,要是浮躁起來可怎麼辦,現在看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薛林遠就擱旁邊樂,拍著胸脯打包票,“誰浮躁,淩燃都不可能浮躁!”
“不浮躁好啊!”
陸覺榮摸了摸英年早白的發,“不浮躁的話,大獎賽總決賽就有指望了!”
薛林遠的目光順著他,也飄到了牆上的電子時鐘上。
大獎賽就這點不好,行程都排得太緊。
他感覺淩燃才回國沒兩天呢,都沒能好好歇歇,就又要踏上新的征途。
可那又怎樣呢?
薛林遠的視線定在冰上專注練習的少年身上。
淩燃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吧。
又或者說,他從來都在備賽的路上。
那麼是不是也能期待一下總決賽了呢?
薛林遠甚至有一種預感,或許,這次總決賽才是自家寶貝徒弟真正意義上,在成年組的世界賽場上大殺四方,製霸冰場的真正開端。
想想就有點激動。
薛教已經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