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嘯渾身僵硬地點著頭。
淩燃示意他跟著自己往後蹲身,“記住這種類似於深蹲的感覺,你的刀齒聲音很大,跟你的重心位置有關,如果身體的重心調整到稍稍靠後的位置,一般就不會有什麼聲音。”
唐一嘯試探做了幾次,能是能,就是感覺很彆扭,還沒有他平時滑得舒服。
他精神緊繃著,下意識問出聲,“如果重心調整不好,發出很大聲音,在賽場上會被扣分嗎?”
如果不被扣分,是不是就可以不調整了?小朋友忍不住有點僥幸。
淩燃搖搖頭,“不會。”
其他小朋友就圍了過來,“那是不是就不用管了呀?”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淩燃深吸一口氣,“要管。”
“?”
小朋友們的臉都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可是又不會被扣分啊?
淩燃很久沒有這麼絞儘腦汁地尋找措辭過,在場的都是年紀很小的孩子,他不能說重了,也不能說輕了,這個語氣的度的拿捏就是個麻煩事。
他琢磨了下,決定另辟蹊徑。
少年微微紅著耳尖,“你們喜歡我剛剛的節目嗎?”
小朋友們眼神一亮,鼓著掌。
“喜歡!”
“超帥的!”
淩燃點點頭,“如果我滑行的時候,一直都有刺耳的刀齒聲,你們還會喜歡嗎?”
小朋友們猶豫一下,聲音都變小了,“喜,喜歡……”反正音樂聲那麼大,離得遠應該聽不見吧。
淩燃忍著笑,在冰上做了一個膝蓋抬不高,腳尖翹著,滑足繃得不直,軸心還有點粗的撚轉動作。
“如果所有的動作都變成這樣,你們還會喜歡嗎?”
小朋友們相互看看,都不說話了。
他們再喜歡淩燃,也說不出來這麼違心的話。
這個姿勢也太醜了吧,鬆鬆垮垮的,一點精神勁都沒有。
淩燃收了笑,語氣還是溫和的,“可這樣的動作也不會被扣分。”
小朋友們都懵了,這麼難看的動作也不會被扣分嗎?
少年一字一頓,儘量將話說得通俗易懂。
“花滑是很少見的,藝術與技術相結合的運動,一直被稱為冰上芭蕾。作為表演者和運動員,我們不能隻用分數來要求自己,儘力去表現出節目的藝術性一麵,也應該是我們所追求的東西。”
這話似乎太深奧,淩燃猶豫了一下,又打了個比方。
“你們想表演那種分數很高,但是看起來很難看的節目嗎?”
小朋友們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唐一嘯的臉漲紅一下,“不想!”
他跟唐爸爸一起看過好多花滑比賽,有些人的節目真的很難看,他怎麼都看不下去,甚至覺得好煩。
淩燃重新露出笑,“所以即使有些問題不會被扣分,但隻要影響到了節目的美感,我們也還是要花很大力氣去糾正。一點點改變錯誤習慣的過程會很辛苦,但如果能做到,你就一定能演繹出很精彩的節目。”
他輕輕拍了拍唐一嘯的肩,唐小朋友就像是受到了偌大鼓勵,握緊拳,震聲嗷了一嗓子。
“我一定能改掉刀齒的聲音!”
淩燃被嚇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得到心目中偶像的肯定,唐一嘯小朋友看上去鬥誌昂揚,扭頭就找了個角落開始練習滑行。
反正就是勁頭很足,看得唐爸爸老懷欣慰。
真的得謝謝淩燃。
他想到自己剛剛在衛生間聽到的話,得知俱樂部真正老板的一瞬驚訝之後,心裡的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真的難以言表。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年紀輕輕,就拿到了世界冠軍,聽說還是個成績很不錯的學霸,精力都在學業和專業上,居然還在私底下悄悄為華國花滑的未來考慮籌謀,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來跟這些年紀小小看不出未來的小學員們互動。
淩燃真的隻有十幾歲嗎?
為什麼會有這麼完美的孩子?
唐爸爸忍不住地感慨,但想到整個地球村也就他們華國出了這麼一個,就忍不住地驕傲起來。
淩燃厲害吧?是我們華國的!
他也不求唐一嘯將來有什麼多大的出息,隻要能學到一點淩燃在賽場上不服輸的勁頭就已經夠用一輩子了。
家長們大多都抱著這種心思。
他們在場邊用感激熱切的眼神看著少年跟自家的孩子互動,臉上都帶著不敢置信的笑意。
一直到薛林遠來催,淩燃才跟這群小朋友們告彆下冰。
大家都很不舍,“時間過得好快啊!”
薛林遠忍住笑,“都好幾個小時了,你們年紀小,不能在冰上待那麼長時間。再說了,你們的冠軍哥哥也累了,我要帶他回去休息了。”
小朋友們戀戀不舍,扯著淩燃的衣角,“哥哥你回去要好好休息喲!”
淩燃笑笑,“你們也是。”
跟俱樂部告彆之後,師徒兩人才一道坐上了剛剛打上的車。
薛林遠還挺高興,壓低聲湊過來,“可算知道你為什麼開俱樂部了,這些幼苗看起來就讓人心裡高興!”
淩燃點了下頭,“裡麵有幾個平衡感很好,學也學得快的,等過幾年看看,說不定就能給介紹著給向教他們送去。”
向一康被鐘炎那檔子事傷透了心,現在都開始轉去帶年紀更小的少年組選手了,原話是:他這回從娃娃抓起,就還不信了,能帶不出幾個品行好,不背刺他的得意徒弟。
薛林遠也還惦記著他這個老朋友呢,連著點頭,“咱們在j省的那個俱樂部上個月送了個好苗子過去,老向高興得不行,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道謝,說有空了一定得請咱們吃個飯!”
他說得高興,一扭頭,就看見少年半闔著眼,頭都微微偏著,看上去就有點昏昏欲睡。
這下原本想問問淩燃這些節目靈感到底打哪來的薛林遠就說不出話了。
淩燃是真的累得不行。
他甚至覺得,一直說話比一直訓練還累,靠著椅背上,就有點要睡過去的意思。
薛林遠怕他身上汗濕了又著涼,就狠心把徒弟推醒。
淩燃慢慢眨了下眼,就艱難地坐直起身。
“你最近好像總是在犯困。”薛林遠很肯定道。
淩燃也有這種感覺。
他其實有點警醒,“好像飯量也大了不少。”最近總要再加半碗飯才能吃飽,要不然就會在半夜餓醒。
薛林遠警惕起來,“膝蓋關節什麼的晚上會疼嗎?”
淩燃搖搖頭,“不疼,但是晚上睡覺有時候會有一種踏空的感覺。”
骨骼要開始生長的話,做夢時確實容易因為肌肉痙攣出現踏空感。
薛林遠頭有點大,還是出租車司機笑嗬嗬地接了句,“這是要長個兒的前兆啊!長個兒好,男孩子嘛,長得越高越好,以後高高帥帥的,才好找對象!”
這話說的沒錯,但那是對普通人來說,對花滑運動員來說,長高簡直就是噩夢。
淩燃現在已經170出頭,穿上冰刀就有一米八多,再長高的話,重心再度抬高,跳躍的穩定性就會大幅度下降。
下個賽季就是奧運年了,這時候要是突然長高,這不是開玩笑嗎!
哪怕是薛林遠一直盼著淩燃的發育期趕緊來,那也是盼著他長壯實一點,把骨骼和肌肉量提上來,也不是盼著他縱向瘋狂長個兒啊!
“早晚測的數據沒變吧?”薛林遠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淩燃搖搖頭,“沒有。”
薛林遠就如釋重負,“還好還好。”
緊接著就捂住臉,“可彆長了,要長也是明年再長,馬上就是奧運年,咱們可一點都經不起這種大風大浪。”
哪怕是不發育都行啊,先把下個賽季熬過去。
薛林遠其實有點自欺欺人了。
這種事,一旦有了苗頭,就很難再壓下去。
淩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其實也會擔心,但擔心又有什麼用,天要下雨,骨頭要長高,這都不是他所能控製的東西。
頂多就是祈禱祈禱,他那位從未謀麵的生父,沒有把個高的基因遺傳給他這具身體。
就算是真的長個兒……
大不了就是第三次重來一回。
他穿書而來,重頭開始,其實就相當於是度過了一次發育關,這一次又有之前的訓練打底,怎麼著都不會比之前的複健更難。
少年很樂觀,心裡想著,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一聽說長高就開始變色。
但薛林遠是真的變色了。
一直到回了集訓中心,臉色都沒緩過來,問就是愁的!
尤其那個司機還是個熱心腸,一路都在支招,說什麼喝牛奶補鈣、多睡多運動,就可以長高,他兒子就是這麼著一口氣竄到了一米八,長高之後才第一次收到情書,在家裡美得冒泡……
這話是好話,人也是好心。
但薛林遠想到的卻是:食堂天天提供牛奶,淩燃每天都在運動,他的睡眠一直很充足……
越想越害怕的薛林遠:“!”
這要能有好臉色才怪!
淩燃卻是在半睡半醒間壓根沒聽清司機的話,見自家教練那張臉拉得跟苦瓜一樣,就繃不住笑了下,“薛教,我還沒有開始長高。”
薛林遠渾渾噩噩地點頭,甚至開始琢磨,有沒有什麼針,一針下去就不長高了,也沒有什麼副作用。
但這樣一想,又覺得有點殘忍。
淩燃其實一直很向往高個頭,薛林遠心裡隱隱有這個想法,但知道是一回事,發愁也還是發愁。
高個頭和花滑,就不能相融!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去年淩燃竄了一小點點,就付出了好大的代價才又重新穩定下來。
這回要是竄上一頭,彆說淩燃了,自己怕是都要瘋!
薛林遠一腦門的官司,然後就被自家徒弟用力拉了一把。
刺耳的摩擦聲裡,明清元的豪華天窗兩輪代步車好險停在了他們倆麵前,明清元自己先嚇得不輕。
“薛教,我就嚇唬嚇唬你,你怎麼沒躲啊,好險就撞上了!”
薛林遠沒吭聲,被臆想中的噩耗打擊得回不來神。
明清元把支架一踩,停在了淩燃麵前,“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去俱樂部給小孩上課嗎,怎麼回來就這樣了?遇見熊孩子了?”
他努努嘴,看著薛林遠的目光很是不解。
淩燃搖搖頭,“薛教是怕我會長高。”
明清元愣了下,神色嚴肅地繞著圈打量少年,還伸手比劃了幾下,“應該沒有吧?”
淩燃避開他的手,“目前還沒有。”
以後就不知道了。
少年抿了下唇,覺得自己頭頂上就像是懸著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根本無從知道這柄用細細馬鬃懸掛在頭頂的利劍會不會落下,又是什麼時候落下。
明清元一頭霧水,“那有什麼好急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長完個兒了,後麵好幾年都沒長過。”
這話可算給薛林遠吃了個定心丸,他緊張兮兮地追問,“真的假的?”
明清元就樂,“我騙您有什麼好處嗎?”
薛林遠終於喘出一口氣,看自家徒弟的眼神就有點複雜。
怕他長,又心疼他不長,又真的怕他長……
算了,還是彆長的好。
薛林遠勉勉強強壓住心裡的焦慮,看向明清元,“有事?”
這個點,明清元不在場館裡訓練,跑出來乾什麼。
明清元搭著淩燃的肩頭笑,“差點就忘了!陸教讓我給您捎個信,月底h省就要辦省運會,上頭點名讓我和淩燃參加,咱們可能要提前準備一下。”
“省運會?”
薛林遠有點懵,“四月份的省運會應該都是夏季項目,咱們冬季項目湊什麼熱鬨。”
明清元笑得開心,“還不是因為今年花滑速滑兩開花,成績都不錯,冷餘跟淩燃在世錦賽都拿了金牌。上頭高興得很,為了把咱們拉出來秀秀,硬是弄出來個新名頭,叫什麼冬賽夏辦,讓咱們跟夏季運動一起比賽去。”
薛林遠糾結一下,看了眼淩燃,“那應該也還行?也不用準備什麼新的節目,前兩個賽季的哪套節目拿出來都不會丟份,應該也不會占用太多的時間。”
這種任務性的比賽,要是還硬著頭皮準備新節目,他害怕他的寶貝徒弟身體吃不消。
明清元也這樣想,“節目都好說,就是我聽說……”他露出有點牙疼的表情,“除了正常放票,上麵還邀請了各個省隊的隊員來觀賽,對了,還跟大台五套說好了,整場比賽實時轉播!”
這還是比賽嗎?
真的不是借機炫耀自家的寶貝隊員嗎?
這麼大的陣仗,非得拿出點真本事不可,那就一定會消耗不少精力。
薛林遠其實不想讓淩燃去參加。
世錦賽才結束多久啊,孩子還沒有徹底放鬆下來呢,新節目也沒著落呢,就又要趕場似的去參加這種展示性質的比賽。
但也不得不去。
淩燃是在國家隊不錯,但花滑和速滑這邊向來沒有正式的名頭,除去比賽,平時的關係都掛靠在省隊裡。自打淩燃來了集訓中心,為了方便管理,他的關係也就從j省隊被轉到了h省隊。h省的省運會,總不參加也不太合適。
去年還能找借口回絕了,這回上麵親自點名,可以說是非參加不可。
他看向淩燃,淩燃就輕輕點了下頭。
“那就去吧去吧,”薛林遠放棄治療了。
明清元倒不是很抵觸,“華國好幾年沒有辦什麼國際賽事了,一直都是轉播,時間段也不太好。這回在自己家的地盤上,上頭又格外重視咱們,肯定會挑個黃金時間段,淩燃,到時候肯定有不少人會關注到這回的比賽。”
淩燃倒沒什麼感觸,畢竟他又不能透過攝像頭看見後麵的觀眾。
不過這樣肯定能提升花滑的知名度。
他心裡輕輕動了一下。
事實上,這場比賽遠比在場的幾人所想的更受關注。
自打被隊裡通知可以去看淩燃和明清元的比賽,各個省隊的隊員們都嗨翻了天。
那可是淩燃和明清元!
華國前後兩任一哥!
更彆說淩燃剛剛在世錦賽上拿到了冠軍!
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幾乎是目前整個華國男子單人滑圈子裡所有運動員眼裡的神。
他們早就想親眼看看淩燃的節目了,之前以為隻有全錦賽能有這個機會,沒想到今年離全錦賽還有大半年,就有了這樣的好機會。
這可真是太好了!
這還隻是省隊隊員,自打淩燃要參加省運會的消息傳出來,無數冰迷就聞風而動。
票一被放上網,就很快售罄。
冰迷們刷著官網生悶氣,怎麼就放這麼幾張?有兩秒鐘嗎?一下子就沒有了好不好!
華國內的冰迷尚且還能搶票,國際上的冰迷已經一片哀嚎。
“我們還有機會能看見淩的比賽嗎?”
他們對這位新任的世界冠軍還熱乎著,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
但淩出現的時間實在是太晚了,滿打滿算就沒參加過多少比賽,他們根本就刷不夠好不好!
這樣的哀嚎吸引到不少電視台的注意。
在傳統媒體日漸低迷的今天,電視台也在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的收視率。
於是,主辦方接到了不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請求合作,購買轉播權的電話。
主辦方樂得合不攏嘴。
冰協那邊也是高興得不行。
找上門來的合作商越來越多,有了銀子票子,他們明年翻新集訓中心的規劃就有著落了。
原本不起眼的比賽牽動無數人的心。
淩燃卻已經一頭紮進日常的訓練裡,直到坐著大巴車來到比賽場地,被各種膚色的記者迎麵迎上,要不是薛林遠死命護著,麥克風和攝像頭都要懟他臉上,才一下愣住。
居然有這麼多人關注這場比賽嗎?
少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