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療師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除去推拿，還很擅長針灸。
針灸是個好東西，就是看著怪嚇人的。至少薛林遠看著那麼老長一根銀針，從淩燃的膝蓋骨下麵插進去老長一截，還撚了撚，就感覺自己膝蓋一疼。
就連理療師本人都下意識地看了看手底下的患者。
淩燃卻還在認真地刷視頻。
說實在的，這個滋味不是很好受，很酸很麻，還有點疼，針被撚動的時候，甚至會有細小的電流在肌肉裡不斷抽搐掙紮。
但也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他滿心滿眼牽掛著的還是明天的自由滑，心裡存著事，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理療師拔出針，也有點感慨，“這一針紮的穴位，之前就沒見過被紮的人不叫喚的，你這娃娃倒是能忍得住，怪不得能當運動員拿冠軍嘞！”
薛林遠忍不住地苦笑。
能忍不住嗎？
小半年的生長痛都忍住了，磨合肌肉記憶也摔了不知道多少回，這點疼，估計在淩燃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
送走了理療師，薛林遠坐在床邊扯了扯被子替少年蓋住膝蓋，“早點睡，明天自由滑咱們全力以赴就行，彆的什麼也彆想。”
淩燃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明天的自由滑是一場苦戰，他需要足夠的精神維持狀態。
淩燃洗漱之後做了會兒拉伸，就平複心緒早早睡下，所以完全不知道，網上有關他的討論直到深夜都還沒有停止。
一開始的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大家就冷靜下來，帶著放大鏡去摳節目的每一個細節，然後他們就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淩燃上個賽季的短節目繁星，跳躍配置上是4t，3a和4s+3t；而新賽季的節目則將之調整為4s，3a和4t+3lo。
看上去大體差不多，甚至把連跳裡的3t換成了分數更高的3lo，整體的分數還有了提升。
但追淩燃的比賽久了，他們也多多少少摸清了淩燃跳躍配置的規律。
他顯然很喜歡把分數更高的跳躍安排在節目後半程，儘力去博取後半程1.1的係數加分。
4s的基礎分比4t高，雖然隻高了那麼一點，也沒道理會把它跟4t的位置特意調換一下。
是因為淩燃覺得自己再繼續把4s跳躍放在後半程可能不夠穩當嗎？還是說他隻是單純覺得，4s接上一個3lo的跳躍可能會更加難擰？
網上說什麼的有，先前的懷疑論者很快又卷土重來。
“淩燃的跳躍多多少少還是受到身高的影響了吧？要不然他說不定就要加上一個4s+3lo的跳躍了。淩燃對分數有多執著，又有多敢拚命，咱們都是知道的，除了這個解釋，我想不出來其他原因。”
但也有人比較樂觀的，“受到的影響應該不大吧，他都能跳出這兩個四周跳了，估計其他的跳躍問題也不大。”
“可低級四周跳跟高級四周跳明顯就有壁，”有人憂心忡忡，“突然就開始替明天的自由滑擔心了起來。”
網上眾說紛紜，但說到底，大家整體的基調還是比較輕鬆的。
一來短節目塵埃落定，淩燃的成績已經擺在那裡；二來，淩燃似乎總能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不說彆的，花滑貼吧裡有個出了名的技術黨ID，最喜歡的就是根據各種細節來判斷選手在比賽裡的表現，江湖人稱預言帝。
可這人在淩燃有關的比賽上，壓根就沒預言對過，回回都會被淩燃打臉，久而久之，乾脆就改了簡介——與淩燃有關的彆問我，猜不著。
一時還在冰雪圈傳為過佳話。
這麼一想，大家夥就沒有那麼焦慮了。
沒辦法，還不是淩燃用一次又一次的比賽給了他們信心和底氣。
“不管怎麼樣，還是希望淩燃能好好的，咱們華國好不容易出了個紫微星，可千萬不要是曇花一現啊。兄弟姐妹們，我先睡了，夢裡替淩燃祈禱去了！”
有網友睡眼惺忪地發完最後一條消息，然後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再不睡，淩燃明天的早上自由滑就看不了了。
其他網友也都困得不行，想想明天一大清早的自由滑，他們在帖子裡相互留言晚安，也都睡了過去。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睡得香甜。
至少在某間酒店，紅發記者伯尼就氣得怎麼都睡不著。
他也是個5g衝浪達人，自打短節目結束回到賓館之後，就一直在刷新網頁。
可他看到了什麼？
大家對淩燃的花式誇獎和認同！
這真是看著就讓人生氣。
再想想自己今天被誤會成淩燃冰迷，還陰差陽錯地替他調動起了現場的氛圍，伯尼氣得連晚飯都沒吃，卻又自虐似地不停地刷新與淩燃有關的消息。
每次看見一個說淩燃是不是受到身高影響的評論都要急吼吼地給人家點個讚，甚至還親自下場，裝模作樣地分析淩燃跳躍摔倒就是因為身高的原因。
可惜壓根就沒有人理他。
氣，真的很氣，伯尼簡直要炸成河豚。
可越氣，他就越是想要去看看淩燃明天的比賽。
短節目隻有三組跳躍，淩燃隻上了最低級的兩個四周跳，自由滑有七組跳躍，淩燃總不能還拿低級的四周跳來敷衍他們了吧？
伯尼打定主意，捂著餓到生疼的肚子倒在床上，強迫自己睡去，夢裡都還在餓著肚子到處找吃的，然後被淩燃在記分牌上的高分嚇醒。
一夜很快過去，自由滑的比賽安排在了上午九點。
時針才剛剛指向八點半，不少觀眾就打著哈欠入了場。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頭一天晚上在網上跟人興致勃勃討論淩燃的短節目，然後忘了時間的。
至少伯尼身邊坐著的那位冰迷大叔就是，坐在座位上就不住地打哈欠，但還在強打著精神用手機拍照在朋友圈曬自己來看了比賽。
緣分就是那麼妙不可言，伯尼落座的時候，看清身邊那位大叔的臉，整個人神情都扭曲了一下。
大叔卻很高興，“這麼巧，看來咱們是真的有緣分！”
他顯然還沒有忘記伯尼昨天痛罵裁判的樣子，忍不住舊話重提。
“我昨天晚上仔細研究了淩燃的小分表，給分基本上是公平的。淩燃的分數是沒有上個賽季的最高分高，但那也是因為他摔了最後一個3lo的緣故。等下一回他了整場節目，肯定就能刷新自己的個人最好成績記錄，我對他有信心！”
一番話說得伯尼更心煩意亂了。
這個華國人怎麼說得跟節目很容易一樣！
明明節目是非常非常難的一件事，任何一個能做到的花滑運動員都會為此而驕傲不已。
但伯尼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節目，對彆人而言，或許真的是很難的一件事，但淩燃在上個賽季短節目幾乎總是的狀態。
這真的是人嗎？這也太卷了吧？
伯尼忍不住生出跟盧卡斯相同的抱怨。
冰迷大叔還在低聲說著淩燃昨天的短節目，但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矚目，畢竟比賽沒有正式開始，選手們還沒有入場，觀眾們幾乎都在嗡嗡嗡地低聲討論。
時不時就能聽見淩燃，短節目，自由滑之類的字眼。
這樣的議論聲，一直到賽前六分鐘練習開始，才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是觀眾們最熱情激烈的歡呼和尖叫。
“淩燃！淩燃！淩燃！”
他們高呼著第一個滑上場的少年的名字，聲音大到幾乎要掀破場館的屋頂。
直播間裡的網友們都被喊得精神了起來，“好家夥，這架勢，就跟淩燃已經贏了比賽一樣。”
“哈哈哈，怎麼回事，昨天大家那麼喪，今天直接就提前興奮了起來，這對比也太強烈了吧。”
“還不是因為淩燃昨天的短節目表現得太好了，摔了一下都還能拿第一，大家都覺得今天的自由滑肯定也能贏。”
“啊這，還是不要立fg吧，雖然我也很希望淩燃會贏，但總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就不吉利了。”
“但我還是覺得淩燃會贏！他真的很厲害的！”
“+1”
其他網友們紛紛在彈幕裡跟上隊形。
現場的氣氛很熱烈，直播間裡的氣氛也很熱烈。
薛林遠在場邊光是聽著一聲聲歡呼，心臟就撲通撲通地蹦到了嗓子眼。
一想到淩燃今天的自由滑編排和他的跳躍成功率，他就感覺這滿場的歡呼，都變成了催命符和巨大壓力。
可一定要穩住啊，一定要穩住！
薛林遠在心裡小聲為徒弟祈禱。
秦安山臉色很淡，說話還是那麼氣人，“這是淩燃自己做好的決定，無論有什麼樣的結果，他都會接受。”
薛林遠目光半點都沒離開冰上滑行的身影，卻不妨礙他反駁秦安山的話。
“知道是知道，但知道和能接受又不是一回事！”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薛林遠都要擔心壞了。
他站在冰場邊，看著淩燃在冰上活動開筋骨，上來就是一個3a。
少年高高跳起的瞬間，他的呼吸都快被半空中旋轉的身影奪走了，一直到淩燃穩穩落冰，才勉強找了回來。
滿場觀眾適時地捧場鼓掌起來。
“第一個，”薛林遠小聲數著。
很快，少年又接上了自己的第二個跳躍，熟到不能再熟的4t。
果然，又成功了。
“4t！又是4t！”
“淩燃還能落得穩！”
觀眾們都驚呼起來。
就連冰上其他熱身的選手們都忍不住將目光停駐在不斷蓄力跳起的少年身影上。
明明還沒有開始比賽，這片雪白的冰麵就仿佛已經變成了正式的賽場。
而那道纖長柔韌的身影就像是在燈光璀璨的舞台上一樣光芒萬丈。
就連已經滑得差不多了的明清元都索性抱臂在一邊樂嗬嗬地看。
淩燃卻根本就沒有把觀眾們的歡呼聲和其他選手的矚目放在心上。
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心弦繃得緊緊的，一門心思地想在賽前提前試試一會即將用上的幾組跳躍。
於是，很快，4t之後，就是一個4s。
再一次地穩穩落冰！
觀眾們兩眼放光，已經把手都拍熱了。
雖然不知道淩燃為什麼突然一反常態，在賽前六分鐘練習就開始跳出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跳躍，但這樣高飄遠俱全的跳躍，真的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場上的氛圍一時之間達到了頂峰。
甚至有人激動得站了起來，在圍欄邊搖晃著手中的橫幅，有節奏地高喊，“淩燃！淩燃！淩燃……”
直播間裡的觀眾們也激動起來，“怎麼回事，淩燃這是在送福利嗎？比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上了這麼多高分跳躍？”
也有人猜中了真相，卻沒有往彈幕上發。
淩燃一直很低調，這一點，從他明明有那麼高的人氣，卻在休賽季很少出現，就能窺見端倪。
即使在賽場上，他也很少在賽前六分鐘上這麼多跳躍。
敏感的觀眾已經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
他們緊張兮兮地盯著屏幕。
鏡頭裡，淩燃已經要開始自己的第一個高級四周跳。
他在上個賽季花費無數精力與時間磨合而成，成功率已經很高的4f。
跟之前一樣的助滑，點冰起跳，擰轉。
軸心收得又穩又細。
觀眾們已經做好了歡呼的準備，然後就看見少年一下摔倒在了冰麵上！
屏幕內外一片嘩然。
“淩燃沒受傷吧？”
“怎麼摔倒了啊？”
所有人都坐立不安起來。
可冰上的那道身影很快就爬了起來，然後再度蓄力助滑，這次是一個4lz。
跟4f一樣的場景。
淩燃再度摔倒在了冰麵上。
這下，就連最穩重的冰迷也坐不住了。
“淩燃怎麼一下摔了兩回？他的高級四周跳是不是已經丟了？”
議論聲裡，場館裡氣氛格外沉默。
淩燃卻完全沒有在意到，他已經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練習裡，很快就爬了起來。
他正準備再來一次，廣播裡就已經傳來來提醒時間終止的聲音。
少年隻好彎腰敲了敲冰麵就滑下了場，迎接他的是薛林遠安慰的懷抱。
淩燃有點哭笑不得，“薛教，我沒事。”隻是摔了兩下而已。
薛林遠額角青筋都在跳，隻管用力地抱了徒弟兩下。
怎麼可能沒事，摔了這兩下，心理壓力算是背了個十足十。
“一會好好滑，”薛林遠咬著牙。
淩燃就堅定地點了下頭。
這邊師徒氣氛還算好，觀眾們卻已經炸開了鍋。
“天呐，我已經開始擔憂起接下來的自由滑了！”
“彆激動彆激動，你們是不是忘了，花滑比賽摔倒才是常態啊？”
“我當然知道摔倒才是常態。但這可是淩燃！他在正式比賽裡摔倒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結果六分鐘練習跳一個摔一個，這讓人怎麼不擔心！”
“淩燃剛剛連摔兩下，應該沒有受傷吧？摔得太狠，我看著就心疼。”
觀眾們也無心看彆人的比賽了，一個個交頭接耳，煩躁不安地刷動著論壇和貼吧。
即使是明清元也隻是得到他們短暫地矚目和鼓掌。
真的很焦心，簡直不能再焦心。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下從天上掉進了穀裡，牽腸掛肚著自家的小選手到底能不能行。
一直到淩燃再度滑上冰，準備開始自己的節目，他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還能站到冰上，應該是沒有受傷。
他們等了這半天，在看見淩燃重新站到冰麵上的一瞬間，突然就跟自己達成了和解。
彆受傷就行。
淩燃的發育關本來就難過，就算是高級四周跳真的丟了，隻要彆受傷，就總能再撿起來。這可是他們華國自家的小選手，他們不心疼誰心疼。
彈幕裡飄起一連串鼓勵的字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冰上唯一立著的少年身上。
一定不要受傷啊，他們在心裡祈禱著。
淩燃也已經擺好了起滑的姿勢，衝著場外點了下頭，示意對方可以播放音樂。
壓力真的很大，但是好像也還好。
少年深吸一口氣，眼簾一掀，整個人氣場驀地一變。
最後一場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場自由滑，終於要開始了。
音樂響起的瞬間，不少人就緊張地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