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2 / 2)

他看見了自己貧瘠生活裡從不曾有過的美與藝術。

也看見自己此後一生的向往與追求。

就像是宿命般的,他遇到了自己的伯樂。

那個胖胖的和善教練,手牽著手將他送到了潔白的冰麵上。

我可以嗎?

我也可以成為冰上滑行的精靈,為所有人帶來那麼精彩的表演和節目嗎?

前世薛林遠點頭微笑的畫麵在少年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甚至從記憶深處依舊清晰的畫麵裡,從薛教的眼睛倒影裡看見了那個瘦瘦小小,不夠自信的自己。

真弱,也真醜。

可那雙眼裡卻在得到教練回應的時候驟然亮起。

記憶中自己眼神亮起的一瞬間。

淩燃追著風,後滑著,右腳緊貼著左腳踝換刃,左刀齒向後點冰一瞬,縱身一躍。

纖長的身影在半空中旋轉。

足足四圈。

穩穩落冰!

漂亮!

掌聲和歡呼聲充斥場館。

淩燃卻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他垂下眼,在滑行中注目冰麵,就看見自己比星星更明亮,從前世燃起後就再不曾澆滅的眼神。

少年微微合著眼,舒展雙臂,雙手隨著樂符輕輕抓握。

前世的一幕幕從他腦海裡飛快閃過。

他咬牙挺過數年的刻苦訓練,站到國際的賽場上。

一騎絕塵的跳躍天賦和第一枚銀牌。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華國的希望。

鮮花與讚譽紛紛落在他的頭頂。

名利淩燃不稀罕,他隻是單純以為自己會像所喜愛的那些運動員一樣,演繹出無數更好更精彩的節目,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上他的表演,能拿到更多更好的金牌。

真好啊。

充滿希望的未來。

淩燃甚至能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站上國際領獎台時的暢快與意氣風發。

他在鏡頭前露出了很傻很天真的笑容。

那樣純然的歡喜。

是自己第一次得到這麼重大的榮譽。

少年回憶著過往的心緒,在行雲流水的華麗步法裡從觀眾席麵前滑過。

冰藍色的考斯騰帶著風,流淌著夢幻裡的銀河。

可這樣的榮譽很快一個接一個的到來。

大獎賽,世青賽,世錦賽,四大洲……

他總能站到領獎台上,掛上銀白的獎牌。

少年心裡高興著,自豪著,眉眼都張揚地舒展開,卻也嗅到了某種不祥的前兆。

可他到底是歡喜的。

也是充滿希望的。

於是,樂聲起伏裡,少年臉上帶著笑,從冰麵高高躍起,很順利地完成了編排很緊湊的4s和3a。

跳起的身影又高又遠,還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落在冰麵上。

就連冰刀落冰的聲音都是清脆綿長的。

更不要說起跳落冰前後留下的冰痕細且清晰,就像是用工具畫出來的一樣圓潤。

這樣完美的跳躍贏得了所有觀眾的心。

就裁判們都要猶豫一下,才能給出他們認為儘可能最低的分數。

這樣的分數很快得到班銳的無情吐槽。

“比短節目多上一點點的執行分,雖然還沒有接近淩燃的3a執行分記錄,但也在正常範圍之內。”

班銳不甚滿意的語氣聽得直播間觀眾們都愣了一下。

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直到有人抖著手在屏幕上一語道破,“明明已經是很高的執行分了,都沒有幾個人能達到這個水準,為什麼說得跟大白菜一樣。”

大家都反應過來,對啊,明明就是很高的執行分了!

也有人弱弱提醒,“可那是淩啊,他當然能拿到更高的分數。”

好像這麼一想也對。

網友們立刻義憤填膺起來,“狗裁判,又壓分!”

如果是淩的話,他當然應該得到更高的分數!

觀眾們還沒有發現這樣的念頭已經在他們腦海裡根深蒂固。

畢竟就連最挑剔的技術性冰迷也很難挑出淩燃剛才幾個跳躍的毛病。

這位來自華國的運動員明明比其他選手都要瘦弱,骨頭架子也小,但那道纖細的身軀裡卻像是有這無窮無儘的爆發力。

雖然他們總在論壇裡調侃淩的血條最短,可這麼多場比賽跟下來,從沒有人看到淩真的堅持不下來過。

哪怕受了傷,哪怕冰麵有問題,哪怕編排了遠超承受能力的難度,他好像都能咬著牙堅持下來。即使好幾次都被大家看到,他滑完之後癱在冰麵上,累得疼得站都站不起來。

但他依然滑下來了,並且拿到了最好的分數。

用無與倫比的實力,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的個人最好成績!

想到這裡,觀眾們心裡突然就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他們看著淩燃在冰上繼續自己的編排,隨著第一個小躍入腰腿圈起的甜甜圈旋轉,心臟有了一種被擊中的感覺。

真美,也是真的很堅強。

他們癡迷地觀看著,突然就發現一個細節。

“淩的考斯騰,腰部一下,是不是有若隱若現的紅色?”

“好像是有?”

但他們已經沒有辦法驗證了。

因為少年已經在樂聲裡鬆開冰刀,重新站直在了冰麵上。

這件考斯騰是由層層疊疊模仿冰凝結後晶簇形狀的冰藍布料製成,垂墜感很好,隻有在高速旋轉揚起時,才能看見根部的一點點紅。

這是華先生再次修改時增加的設計。

很細微的一點紅,隱藏在每一片冰藍晶簇生出的跟部。

就好像那些冰晶是從少年纖細的身軀裡生長出來,每生出一片,都要付出裂開肌膚的痛苦代價。

有點殘忍和血腥。

淩燃卻很喜歡這樣的設計。

他在樂聲裡酣暢淋漓地抒發著自己在察覺危機前的最後狂歡。

那是他前世最自信驕傲的一段時光。

奪目和耀眼就是他的代名詞。

華國男單的一哥,世界第二的運動員。

考斯騰上綴滿的碎鑽流光都是在為他取得的成績迷離喝彩。

明快的節奏與大開大合的動作,讓觀眾們從溫柔夢幻的前奏裡直接進入到張揚鮮活的韻律。

他們甚至用不間斷的掌聲打著節拍來表達自己被少年輕易勾起的喜悅與歡欣。

“哦,天知道,雖然沒有跳躍,但第二小節的編排我也很喜歡,淩表現得就像是最天真滿足的孩子,有一種將全世界收入懷中的野心與狂妄。”

這句話很快就被大家點讚回複,顯然是引起了共鳴。

淩燃也的確有著野心與狂妄。

怎麼能沒有野心,他距離第一隻有一步之遙。

怎麼能不狂妄,他可是華國的天才男單。

所有人都會對他展露笑臉,鼓勵他下次一定要拿到金牌。

所有人都覺得他隻差那麼一點點。

很微弱很微弱的一點點。

隻需要再努力一點就好。

隻差那麼一點點運氣。

就連淩燃自己也這樣想。

所以縱使他已經預感到了打擊的到來,卻還是儘情張揚地隨著樂聲小跳和舒展四肢。

每一個動作都充滿力度。

修長四肢的舉手投足都充滿著年少的意氣風發。

唯一暗示未來的大雨將他澆得透濕。

少年卻在渾身濕漉漉的情形裡露出了最燦爛的微笑,身影搖曳著,酣暢淋漓地在雨中滑行,快得像是最迅疾的風。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就像是準備好迎接一切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直到樂聲淒厲轉折。

驟然加入的小提琴劇烈顫抖著,驚破所有人的笑容。

就連少年都漸漸收起了原先的笑,和著漸漸冷肅的風,緩緩向後彎下腰身。

繃緊的腰線僵硬地彎曲著,彎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就像是承受著無形巨大的壓力。

那樣的重,那樣的沉,幾乎要把他壓趴下。

那是肅殺無情的冷風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是無論他怎樣鼓起勇氣,都無法打破的束縛。

是上天對他的無情嘲笑。

是身體注定的層層枷鎖。

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在等分台看到自己的分數被人碾壓時徹骨冰寒。

他摸索著,試圖突圍,卻隻能在看不見摸不著的遮蔽上撞得頭破血流。

好像做不到。

自己怎麼都做不到。

上天跟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給予了他希望卻又殘忍地奪走。

他的腰不夠軟,腿不夠軟,關節裡都寫滿僵硬。

他做不出貝爾曼,連甜甜圈都圈不好看。

裁判們隻會給他最低的p分!

他不服氣,可回看自己的節目,就再也說不出反駁申訴的理由。

他的確不夠好。

明明儘了全部努力,明明已經學過那麼多舞蹈,卻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夠不到的領獎台,觸不到的金牌。

淩燃徹底放任著自己沉浸在舊日的記憶裡。

他的眼尾都染上了紅。

冰上少年無助地後滑著,冰刀已經滑出了反s形的弧線。

“是4lz跳嗎?”

技術向的冰迷們意識到了這點,心裡居然生出了一點失望。

不出意外的話,淩燃在這個小節的四組跳躍裡,隻有這個4lz是單跳,如果他還想上一個4lo跳躍湊齊五種四周跳的話,最好的替換時機就是這裡。

要不然,難道要在連跳裡上4lo嗎?

那也太難了吧。

他們猜得沒錯。

淩燃的確打算在這裡上一個4lo。

他隻是被第一次參加奧運,全力以赴卻已經隻拿到銀牌的回憶占據腦海,肌肉記憶下意識地運作起來,下意識地進入4lz的起跳弧線。

可也隻有那麼一瞬。

淩燃從來都隻會放任自己那麼一瞬。

但他顯然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起跳時機。

少年也沒有停留,而是用純熟地技巧補上一個夏塞步,就緊跟著滑了出去。

這下,就連被樂曲和表演打動,眼淚汪汪的冰迷們也都反應過來了。

“怎麼回事,淩燃怎麼沒有起跳?”

“天啊,燃神的第一個跳躍是跳空了嗎?”

馬上就有人反駁他,“跳空跳空,得先跳才能空,燃燃壓根沒有跳,沒有被占跳躍位。他可能是又改編排了,能不能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的!”

大家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解釋。

畢竟那個接上的夏塞步太完美了,前後的銜接都很順暢,完全不像臨時的秒補。

隻有場邊幾個教練知道真相。

少年的表情太動人,他們猜到了淩燃大約是沉浸在心緒裡沒出來,才錯過了第一個跳躍。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慌是另一回事。

薛林遠急得簡直要昏過去。

一個4lz,光是技術基礎分就有11.5分,就算是淩燃臨時改成4lo,基礎分也有10.5。

不說跳不跳得好,哪怕真的摔了也比錯過要強!

淩燃應該能補上吧?

薛林遠緊張得滿頭大汗,卻還沒有完全絕望,他對淩燃有信心。

對,他對淩燃有信心,淩燃肯定能補上這個跳躍,也就是臨時再調整幾個步法而已,也就是調整幾個早就塞得滿滿的步法而已……這可是奧運會的賽場啊……

薛林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

卻還是一目不錯地盯著場裡流暢自如的身影。

淩燃已經從自己的心緒裡出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放鬆沉浸到記憶裡之後居然那麼難出來,情感是出來了,卻意外錯過了第一個跳躍。

少年也有點哭笑不得。

或許自己還需要平衡一下情感和理性,在以後的節目裡。

少年沉著地記上一筆,就開始思索接下來的編排。

淩燃從不為打翻的奶酪哭泣,他很清楚,自己必須在下一個跳躍來臨之前就補上第一個跳躍。

要不然接下來的跳躍都是連跳,而且編排得非常緊湊,一旦打斷,牽一發而動全身,絕對會影響到步法的流暢度。

跳躍或許會決定節目的驚險程度,但步法和滑行絕對會影響觀眾們對節目整體的觀感。

絲滑的節目,才不會打斷情感的表達。

淩燃無比冷靜地把自己的大腦劈成兩半,一半控製住自己一點不錯地繼續編排,另一半則是在腦海中飛快思索接下來的步法。

莫霍克,外弧線,內弧線,外弧線,轉三,內勾……

自己的四周跳大約有零點五秒的時間。

去掉的這個步法的空檔要合適,而且前後的步法要適合進行跳躍的銜接,起跳和落冰後都要銜接上……

少年飛快地在腦海中計算著,額頭都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

觀眾們的掌聲和流淌的樂符仿佛變成了催命符。

每一秒過去都意味著離下一個跳躍更近一步。

場邊教練們個個都白著臉。

淩燃卻出離了鎮靜。

他一刻不停地將每一個步法拿掉補充,在腦海中模擬計算,與一點一滴過去的時間爭分奪秒。

不行,這裡接不上。

這裡,這裡也不能砍掉。

計時器的數字蹦得飛快。

在腦海中飛快地嘗試了無數次,一遍遍捋過來之後——

終於,少年眼前一亮。

他好像找到了最適合的起跳點。

好險。

差一點再一次錯過。

少年飛快地笑了下,緊接著踏上右後外刃莫霍克的弧線,嫻熟靈動地一轉,就接上了左前內刃的莫霍克。

隨即,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目光裡。

少年長腿交叉著,身形搖曳一瞬,從右後外刃奮力一跳!

“4lo!”

太過優雅獨特的起跳方式,讓所有人在心裡驚呼。

可時間太過短暫。

他們來得及看見少年纖細收緊的身體在半空中旋轉一瞬,就聽到了冰刀撞擊冰麵的清脆聲響。

落冰了!

淩燃的4lo,第一次拿到正式賽場上的4lo,落冰了!

即使這個4lo比4lz還要低上一分,其實有一點不值得,但所有觀眾還是已經瘋狂叫好起來。

淩燃在第三小節的第一個跳躍居然是4lo!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即將要見證花滑史上第一個全五種四周跳的節目。

他們要見證曆史了!

觀眾們已經亢奮起來,他們狂喜地鼓掌叫好,渾然不知少年剛剛還麵臨著錯失跳躍的危機與險關。

薛林遠死命摁著心口,生怕自己胸腔裡的那顆心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怦怦怦地蹦出嗓子眼。

“這可真是太刺激了!”

誰能想到,淩燃在奧運會上居然會出這種意外。

誰又能想到,淩燃居然會很快地在賽場上把這個失誤完滿圓上。

心智,鎮靜,對技術的掌握熟練度,一個都不能少!

也隻有淩燃能做到。

薛林遠胸膛裡油然而生出一種自豪感,他恨不得拿著大喇叭高聲吆喝,告訴所有以為淩燃隻是改了個編排的人,他的寶貝徒弟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高度。

簡直就跟坐過山車一樣,薛教覺得自己甚至得提前備上幾瓶速效救心丸。

他強行定神,準備繼續看接下來的節目。

可接下來的編排對淩燃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

他已經滑過很多次了,不是嗎?

冰上的少年已然掙脫心魔和過去,他的心輕盈,跳起時的身軀都是輕快的。

一切都會過去。

一切都會到來。

淩燃在冰上奮不顧身地跳起,落冰,再度跳起,再次落冰。

冰刀撞擊冰麵時,“唰”的一聲聲清脆動人的響聲,就是他存活於世的全部證明。

前世今生,隻有這片冰麵永遠無聲且溫柔地注視著自己。

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所以迎來了新生。

哪怕有再多的艱難困苦,他也無所畏懼。

這是淩燃的決心。

也是他對花滑和理想的熱愛。

此生不渝。

來生也會繼續。

少年眼眶濕濕的,晶瑩的汗水順著眉尾滾落,蟄得生疼,但他卻在樂聲急促拔高的瞬間,驕傲無比地揚起下頜,在冰上拉住自己的小腿,用力一把舉起。

浮起的長腿直直的,跟立著旋轉的滑足繃成一條直線。

是表演滑返場時那個無與倫比的燭台貝爾曼。

曾經用玫瑰戰爭宣告自己對奧運會金牌野心的少年,正在冰麵上一圈圈地旋轉著,就像是偌大冰場上掙紮著努力綻放的花兒。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對金牌的爭取。

哪怕是受到裁判們不公的對待。

那塊金牌,隻能是他的!

腰身被彎折的劇痛裡,淩燃疼得冷汗直冒,眼裡卻綴滿了光和笑意。

他甚至沒有降下速度,隻為了不讓裁判組抓到一絲一毫的扣分機會。

淩燃咬著牙堅持著,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勝利。

觀眾們也從這個獨特的旋轉姿勢裡,陷入了情緒的狂歡,他們尖叫、鼓掌、高喊著淩燃的名字,跟著賽場上的少年一起大汗淋漓。

怎麼能不驚喜,怎麼能不讚歎。

這可是一個男單的燭台貝爾曼!

還是一個塞滿五種四周跳的自由滑節目。

淩顯然創造了曆史!

一直在少年以直立轉立在冰麵上時,觀眾們還有點緩不過來神。

這就完了?

他們還沉浸在節目裡有點出不來,這就完了?

可少年急促地喘著氣,燦爛一笑,用一個儘可能優雅的結束禮告訴他們,真的已經完了。

熱血一瞬湧上腦海,觀眾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觀賞了一場怎樣的高難度節目。

沒有人帶頭,所有人都在極度的興奮和狂喜裡站了起來,用力鼓掌!

這真的是他們看過的,最優秀的節目!

由一位名為淩燃的華國運動員帶來的!

觀眾們瘋狂地拋擲著手中的禮物,又哭又笑地尖叫鼓掌。

隻有裁判組徹底崩潰,遲遲不敢摁下手中的打分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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