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豫就認真地嗯了一聲,拿著抽紙一個勁地擦汗。
他滿頭大汗,汗濕的頭發貼著頭皮,露出的白皙瓜子臉尖瘦得嚇人,還在不斷滾落著大滴大滴的汗珠。
淩燃看著全副武裝,衣服反光的瘦弱少年,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你穿的是發汗衣?”
焦豫苦著臉點了點頭。
這次世錦賽跟奧運一樣,華國也拿到了三個名額,但焦豫這個賽季除了奧運沒有參加過什麼像樣的國際大賽,積分不高,隻能排在最前麵小組裡比賽。
好在他自己很知足,穿著發汗衣在場邊跑了一圈又一圈,從今天早上起來就沒有進食,就為了控製體重。
淩燃一下就想到了初見焦豫時,對方就是個低空高速黨。
低空高速黨的特點就是跳不高,但轉速快,所以也能足周。
可這樣的選手也有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對體重的要求極高。
跳躍是精細到毫秒的運動,低空高速黨本身就是先天的彈跳力存在缺陷,一旦再被體重拖累,賽場上不足周摔倒的可能性很大。
淩燃心裡都清楚,可看著瘦瘦小小的焦豫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還在拚命地控製體重,就有點說不出來話。
焦豫像是察覺到什麼,擦完汗,就露出個大大甜甜的笑,烏溜溜的眼睛都笑沒了。
“燃哥,我繼續跑步了!要是體重減不下來,今天晚上就還得去桑拿房減重,那可太難受了!我走了哈!”
瘦小的少年一溜煙地跑遠。
淩燃把保溫杯放到擋板上,半垂著眼遮住眸色,然後就感覺到肩膀上被搭上了一條胳膊。
“怎麼著,心疼了?”
明清元笑嘻嘻的臉靠了過來。
淩燃搖搖頭,“就是覺得焦豫很不容易。”
作為一個低空高速黨,想要跳出四周可不容易,能跳出的都是少之又少,大多還都有存周的壞毛病。
存周,也就是落冰時周數不足,簡而言之就是沒轉夠圈數。
小於九十度時,原跳躍基礎分值不變,但goe執行分上會有反饋;大於九十度小於180度時,跳躍基礎分要乘以0.7後再加成goe;如果超過180度就會直接降組。
這個壞毛病對分數的影響非常大。
但焦豫在奧運會上的表現,淩燃也都看過,雖說還沒有出高級四周,但存周的壞毛病是絕對沒有的,能做到這一點,就足以說明焦豫下了很多苦功。
明清元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今年就退了,隊裡其他幾個也就那樣,青年組的還沒有能頂上來的。可以說焦豫以後大概率就是你的搭檔,他現在這麼拚命,也是為了不拖你後腿。
上回世錦賽名額的事可把焦豫嚇壞了,我瞧著從那之後他的訓練強度加了不少,好在苦功也不算白費,眼瞅著也在一直進步,這次奧運會選拔賽才能脫穎而出。以後大概就是你們一起出國比賽了。
唉,我怎麼感覺我這華國雙子星的名頭還沒焐熱乎呢,就得讓人了?”
淩燃靜靜聽著,聽到最後一句時側過臉,“明哥……”
明清元嚇得一揮手,“可彆!我就不愛聽什麼傷感的話!退役而已,又不是封刀了,回頭周末沒事肯定還會來集訓中心找你們玩的!”
淩燃:“……”
他還什麼都沒說呢,明哥就說了一大堆。
但不得不說,被明清元這麼插科打諢一下,原本升起的淡淡傷感情緒一下就少了很多。
淩燃笑了笑,“那我周末就在冰場等你。”反正他周末也會訓練。
明清元怎麼可能聽不出來淩燃的意思,當時就笑了,隻不過笑容裡多少還帶著點心酸和苦楚。
在冰上滑了小半輩子,最好的年華都獻給了這片雪白冰冷的世界,明清元其實想到退役這兩個字就有點難受,但年紀到了,傷病也多,成績也到了頂,不退實在不行。
明清元心裡難受著,吸了吸鼻子,把淩燃的肩膀摟得更緊了,嗓音微微哽咽,“為了歡送你明哥退役,你這回的比賽可得拿出全部實力,一口氣把金牌摘下來。我得看著你拿到單賽季大滿貫,才能安安心心退役,要不然,退役都退不安生。”
這話就差沒說,淩燃要是拿不到冠軍,他非得效仿陸遊寫一首示兒掛淩燃宿舍大門口不可。
很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了。
但淩燃卻很能體諒。
他躲開明清元的胳膊,然後張開雙臂擁抱了一下這個一直以來真心把自己當後輩提攜,各種照料著的師兄,“明哥,我一定會拿到冠軍的。”
哪怕是為了讓明清元安心呢。
明清元一下就高興起來,狠狠抱緊自己最喜歡的小師弟,還擱他背上用力拍了兩下,“加油啊!”
華國男單的希望和未來,就靠你了,淩燃!
淩燃也很明白明清元的意思,輕輕地應了一聲。
其實就算明清元不說,淩燃也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拿到第一。
他參加比賽從來都是為了第一。
如果站不到最高的領獎台上,哪怕自己還能站到領獎台上,對淩燃來說,就是已經輸掉了一整場的比賽。
所以明哥,我會拿到第一的。
少年在心裡默默地說著,眼神都變得明亮,就像是瞳孔裡有小火苗在燒。
他們倆都不是傷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撒開手,繼續各自的訓練。
一晃就到了第二天的比賽時間。
r國這次的世錦賽籌備很充足。
作為從上個世紀就開始發展花滑運動的國家,r冰協其實一直有著自己的苦惱。
他們國家的人才儲備很充足,也曾出過竹下俊這樣的領軍人物,國內的花滑市場也很廣闊,甚至可以說是滑聯在亞洲的主要收入來源。但卻一直沒能躋身花滑強國,自家的選手出去比賽時也曾被高貴國籍的運動員和裁判們打壓過名次。
當然了,他們現在最大的苦惱則是——人才儲備夠多,卻沒多少能拿得出手的。
如果淩桑是他們國家的選手就好了。
這是r冰協在這次籌備比賽中幻想過最多的一句話。
但好在,即使淩燃不是r國人,但他參加了這次在r國舉辦的世錦賽,而且在比賽還沒有開始時就為比賽帶來了巨大的流量和話題討論度。
r冰協的人看得高興,跟解說的電視台都打了招呼,讓他們在比賽裡務必多關注淩燃。
事實上,即使是他們不打招呼,嗅覺靈敏的主持人也會在鏡頭轉向淩燃的一瞬間,語氣就變得激動起來。
短節目還沒有開始,選手們還在後台熱身時,平山久就指著屏幕裡正在專注活動關節的少年開始驚呼,“淩醬似乎擁有軟體動物的特性,他的骨頭真的很軟!”
小林津也配合感慨道,“是的呢,淩醬居然能做到軟體動物才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很厲害呢!”
剛剛打開直播間的華國冰迷:……
軟體動物?
什麼鬼?
怎麼感覺不像好話呢。
可畫麵再轉回去,他們就看見了屏幕裡那個扶著牆,屈起一條腿高高抬起又落下,隨心所欲地擰轉關節,時不時輕輕鬆鬆地下個腰,隔一會再輕輕鬆鬆地劈個叉,橫劈豎劈都沒問題的少年。
彈幕頓了下,“好像是有點像軟體動物,燃神的柔韌度真的是一絕,怪不得能掰燭台貝爾曼。”
“正在學舞蹈的我路過……每次看燃神這麼輕鬆,我都覺得是我不配了。”
“我上次看比賽的時候嘗試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姐妹們,千萬彆試,血的教訓!”
“這柔韌度,絕了!”
彈幕裡很快就熱火朝天。
r國和華國隻有一個小時的時差,又是周日,不少人都是定了鬨鐘,犧牲好不容易的懶覺在被窩裡刷直播。
本來還睡眼朦朧的,好家夥,直接就讓淩燃一個高劈叉給劈清醒了。
主要是這樣挑戰人體極限的動作,無論看多少次都會震驚的好不好。
大家驚得清醒了一下,再揉揉眼看看直播間,就又樂了。
“我還記得上次直播間裡寫的那什麼世界花滑男單皇帝再次出征,給我尬得摳出了一棟彆墅。所以姐妹們,有人知道這次他們這個背景上寫的是什麼,我光認出來一個帝和一個世界,就已經嗅到了濃濃的中二氣息……”
“我也好好奇,除了最大的那行字,你們看右上角的小字,帝國最強の男……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覺得,可能真的是那個意思哈哈哈哈!小r子中二之魂不倒!”
“我來了我來了!這次還是我!友情提示大家不要喝水哦。當當當,他們寫的是——世界花滑男單皇帝的終極衛冕決戰,頂上之戰,參拜!”
“噗……我後悔了,我就不應該不信邪在喝水的時候看,現在床單都濕了,嗚嗚嗚……”
“哈哈哈經典在現,論中二,小r子當仁不讓!”
彈幕裡熱鬨一片。
大家大多抱著輕鬆愉快的心情來追比賽。
畢竟這是本賽季的收官之戰,淩燃連奧運冠軍都拿到了手,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問題,他們隻需要安安心心地看燃神發揮就好了。
直播間裡氛圍非常輕鬆。
就連大台轉播室裡,鄧文柏的語氣都帶著幾分笑意,“可以看到,我們的選手們現在正在熱身,淩燃的狀態非常好,明清元也在專注備賽。剛剛結束的幾組比賽裡,焦豫的短節目拿到了很不錯的分數,作為一個才升組不久的小選手……”
外界的氣氛都很激動也很祥和。
大家都很看好淩燃。
也期待著見證最年輕單賽季大滿貫得主的誕生。
淩燃則是在後台心無旁騖地備賽。
薛林遠拿著東西在一邊,欲言又止,有心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畢竟自家徒弟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很不錯,也挺正常,並沒有什麼心思浮動亦或者是緊張過度的跡象。
薛林遠的心都放下大半。
他之前其實是有點擔心來著。
畢竟淩燃剛剛拿到奧運冠軍,外界對他一片唱好,關注度也蹭蹭蹭的上漲,正是處於風口浪尖的時候。
冰協那頭前兩天還在給他打電話,讓他多留心留心淩燃的精神狀態。
年紀小的運動員甫一出名,心思飄了,亦或者是太過緊張,反而發揮不好,這在國家隊裡都是有過不少前車之鑒的。
就連總局也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話裡話外叮囑著,讓他務必留意淩燃的心理狀態。
以至於,薛林遠原本沒那麼緊張的,接到電話和消息後都開始不由自主的緊張。
但淩燃現在看上去挺正常的,應該一切都還好?
不用自己多嘴吧?
多嘴會不會起到什麼反作用?比如自己的寶貝徒弟原本不緊張的,結果被自己說緊張了?
薛林遠一臉糾結地看著自家徒弟做完了拉伸,就開始在陸地上嘗試跳躍,怎麼都拿不定主意,想得太專心,連秦安山搖著輪椅過來都沒有反應過來。
“擔心淩燃的比賽狀態?”
秦安山一眼就看清了搭檔的神色。
薛林遠點點頭,眉毛都皺到一起,“應該沒問題吧?”
他心裡很篤定,語氣卻沒有那麼篤定。
秦安山隻看了幾眼,就從少年身上收回視線,推著輪椅往外麵走,“不用勸。”淩燃的心態明顯很穩。
老秦又看出來了?
薛林遠愣了下,但秦安山的話就像是一粒定心丸,他可算是能安心下來。
薛林遠現在就打算老老實實地當個悶嘴葫蘆,隻要守好自家徒弟不讓彆人打擾到他就好。
素來話癆的薛教在一邊努力地安靜如雞。
淩燃卻有點不習慣了。
以他對薛教的了解,這會兒應該已經開始攆著自己碎碎念什麼:不要緊張,要放平心態,一次的成功不代表一直成功,我們的每一次比賽都要全力以赴……
彆問淩燃為什麼知道,這些話,他上輩子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雖說自己那時年輕氣盛,一開始聽到的時候總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煩躁,覺得自己的心態已經擺得很正,根本不需要薛教一遍遍地再來提醒。但每每事後想起,還是會覺得很暖心。
可薛教今天突然就不說了?
淩燃心裡有億點點彆扭和不舒服。
總覺得像是少了點什麼。
就好像薛教的嘮叨已經成了他每次比賽前必備的一部分,聽不到的話反而會有點不安心。
少年抿了抿唇,在地上跳完自己一會要上的三組跳躍,走回來喝水時還不住地盯著自家教練看。
薛林遠被盯的不自在,語氣都放輕了,“怎麼了?”
淩燃的眼神越發古怪,“薛教?”
薛林遠愣愣的,“啊?”
淩燃其實也覺得自己這樣說好像很奇怪,亦或者說,好像是有點傻,但他忍了又忍,還是提醒道,“您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薛林遠更懵了,撓了撓頭,“好好滑?”
不是這句。
淩燃心裡很不是滋味,“沒有彆的了嗎?”
薛林遠絞儘腦汁地回想,“彆緊張,好好滑就行?”
淩燃現在是確定薛教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了。
他心裡空空落落的,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亦或者說哪裡不太舒服。
那麼多年才養成的習慣,亦或者說是依賴,突然被打破,真的會有點不習慣。
少年勉強又喝了一口水,然後看了看時間,就換好冰刀走了出去,心裡卻總感覺像是有一口氣憋著提不上來。
薛林遠拎著東西跟上,心裡也是毛毛的,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亦或者有什麼事要發生。
可廣播已經宣布最後一組選手的賽前六分鐘練習正式開始,他也就沒能再跟徒弟說上幾句,隻能眼巴巴地在擋板邊目送少年長腿交疊兩下,以極快的速度滑上了冰。
少年的身影出現在冰上的一刹那,四麵觀眾席裡就驀得爆發出一陣海嘯般的震天歡呼聲。
“是淩!”
“淩醬!淩醬!淩醬!”
“啊啊啊,是我燃神!”
各式各樣的歡呼聲從四麵八方回響。
少年滑到哪,哪裡就是一陣小。
饒是淩燃心裡還在想著剛剛的事,也情不自禁地在現場熱烈到極點的氣氛裡微微露出了個笑。
他上場前就拉開了白色訓練服的拉鏈露出裡麵的考斯騰,這會兒衣角帶風地在冰上滑行時,就像是展開了一對潔白的翅膀。
少年也隻放任自己微笑一瞬,就收斂心緒繼續在冰上滑行。
然後就在身體放鬆後,一個轉身,繃直的長腿掃過冰麵,挑冰一瞬,高高跳起!
四圈。
好,落冰!
冰刀撞擊的聲音清脆又響亮。
但場上的少年卻是稍稍踉蹌一下才站住,沒有如以往一樣穩且優雅地完美落冰。
雖說這樣的情形在花滑運動員身上很常見,這個踉蹌程度甚至都達不到扣分的標準,對很多運動員來說也是常態……
但這可是淩燃!
發生在淩身上簡直不能再意外了好不好。
對於看見這一幕的不少人來說,現在的震驚程度完全不亞於奧運會表演滑上看見小鳳凰的3a摔。
現場頓時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觀眾們:???
發生了什麼,這不就是一個最最簡單的4t嗎,淩是出了什麼狀況嗎?
就連其他賽前六分鐘練習的運動員都投來震驚意外的目光。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