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直覺並不是空穴來風。
淩燃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亦或者說是,他一直對滑聯的無恥程度有相當的了解。
自己和華國冰協在這次的奧運會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讓他們原本設定好的s國運動員奪金的營銷計劃徹底流產,背後讚助他們的冰雪廠商們大概已經氣壞了。
資本家們隻看最終結果,沒那個閒心把氣全撒在自己頭上,被讚助的滑聯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
滑聯肯定也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在滑聯心目中,他們大概從來沒把自己當作項目的組織者和籌辦者,而是自以為是這片冰麵的主宰,掌握著獎牌的生殺予奪大權。
沒有製約者的束縛,鬨出過無數醜聞卻很快被大眾遺忘,滑聯早就被養肥了膽子,越來越無所顧忌。
自己在e國那回沒有被記恨是因為背後的操手是e國冰協,與他們的利益沒有實際衝突,他們也樂於賣給華國冰協一個麵子。
但這次奧運一定把他們得罪得狠了。
再加上,自己還有幾個月才滿十八歲,離退役顯而易見還有好幾年。
但世界賽場上,寥寥無幾的能與自己抗衡的如阿洛伊斯等人陸續都要退役,目前國際上還在青年組的選手淩燃也了解過,其實多少有點青黃不接,想要成長起來還需要時間。
滑聯一定看不慣自己一枝獨秀的樣子,大概總會拿出點實際行動壓製自己。
最有力最直接的武器就是修改規則了吧。
畢竟goe由+3進入+5的時代,就是為了提升裁判們的權利範圍,滑聯握著每個賽季就要發布的新規則作為武器,就已經在某種角度上立於不敗之地了。
甚至已經有過卓越天才的運動員被他們欺壓到憤然離開競技場。
所以,這個賽季結束後,滑聯會怎麼對付自己呢?
訓練的幾天裡,淩燃已經從竹下俊欲言又止的神情裡猜到了滑聯那頭肯定有了動靜。
他有點疑惑,還有點好奇。
至於壓力和擔憂,當然也有。
但說實話,並沒有那麼多
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
畢竟滑聯到底想要怎麼修改,顯然還沒有定論。如果已經定下來,竹下先生他們應該會告訴自己,華國冰協也不至於一無所知。
沒必要為還沒有發生,卻又無法阻止發生的事情牽腸掛肚。
反正自己總不會退縮就是了。
淩燃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自己如果真的能把滑聯逼迫到修改規則的地步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挺有意思的,不是麼。
真希望滑聯不會讓自己失望。
少年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然後就在被叫到名字時,走到了負責抽簽的工作人員麵前。
工作人員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布袋,示意他伸手拿出一個紙團。
淩燃從善如流地把手伸了進去。
四周驟然閃亮起來。
記者們終於等到這樣激動人心的時刻,搭在快門上的手指抖起來壓根就沒聽過。
“哢嚓哢嚓——”
就連在坐的選手們都開始緊張起來,下意識停住了交談。
不止是想知道淩燃的出場順序,他們更想知道的是,哪兩個人會是排在淩燃一前一後的那兩個倒黴蛋。
盧卡斯用力呼了一口氣,西裡爾拿著一張畫滿鬼畫符的紙念念有詞,就連後排的很多不知名選手們都提起了一顆心。
沒辦法,即使他們現在在國際上查無此人,目前的個人積分也不夠格分到最後一組比賽。但隻要代入自己想想,也會覺得窒息。
誰也不想抽到淩的前後。
排在前麵的那個還好一點,頂多就是自己的精神壓力相當巨大,心驚膽戰地怕被下一位上場的淩碾壓到泥土裡。
排在淩後麵的那個,倒黴程度簡直跟抽到第一個出場沒什麼兩樣。
第一個出場的話裁判們為了好給後麵選手打分,肯定會故意壓分;可排在淩後麵的選手呢,注定要成為對照組,可想而知會得到多麼糟糕的分數。
這個倒黴蛋千萬不要是我!
最後一組出場的選手們心裡浮現出共同的心聲,一個個臉色難看得如臨大敵。
淩燃抽完簽交給工作人員後再一轉頭,就看見了滿場繃得緊緊的麵孔,不少人的膝蓋上還擱著攥得緊緊的拳頭。
淩燃:……
怎麼感覺大家比自己都緊張?
隻是個上場順序而已,至於嗎。
淩燃自己參加的比賽夠多,什麼順序都抽到過,時間久了,對抽簽真的提不起太大的興致。
如果能抽到好位置固然值得慶幸,但如果抽到比較糟糕的位置,好像也沒有真的糟糕過。
他也沒多想,等到工作人員念出自己在最後一組出場選手中排到第三個出場後,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旁邊的明清元搭著他的肩膀就樂了起來,“第四個號還沒有被抽到,接下來上去的人肯定都緊張得不能行!”
明清元已經抽完了,是第一個出場,自然是不擔心,捂著肚子笑得滿臉幸災樂禍,好險從椅子上栽倒下去。
淩燃默了默,“明哥,你笑得也太高興了。”
這種幸災樂禍的樣子看起來也太氣人了,更何況明哥自己抽到的就是第一個注定要被壓分的位置,居然還要先笑話彆人。
淩燃甚至懷疑過,如果不是明清元人緣夠好,就衝他這份不管不顧先笑未敬的做派,不定早就被人套了多少次麻袋。
明清元努力憋住笑,但憋不過三秒,就在西裡爾抽中淩燃後一位上場時露出的苦惱表情裡噗嗤一下笑出聲。
但這下可一點都不突兀了。
因為全場就沒幾個沒笑的,連拍攝的記者們都調侃的笑了起來,用一種善意的看倒黴蛋的目光看向西裡爾。
哈哈哈,西裡爾怎麼回事,他們還以為這種人人驚恐的氛圍還要持續一會,結果西裡爾上來就抽到了淩後麵的順序。
這是什麼絕世驚天的好手氣!
以盧卡斯笑得最為大聲,他可算能鬆口氣了。
隻有西裡爾盯著左手的抽簽紙團和右手的符紙陷入了迷茫,怎麼回事,玄學不管用了嗎。
但大夥也才樂了一下,就又沉默下來。
二號的位置還沒有人抽到,還有一個倒黴蛋沒有被定下。
最後一組的組內抽簽順序沒有按照積分,主要是大家剛剛好來了坐成一排,主持人直接就按照他們的座位序號來。
西裡爾在外麵時從不跟安德烈坐在一起,維持著宿敵的場麵,所以他右邊坐著的是盧卡斯。
袋子裡還有三個紙團,隻有一個是二號。
接下來就是盧卡斯了。
三分之一的概率,抽到淩燃的前一位。
盧卡斯也笑不出來了,一臉嚴肅地伸手進袋,動作小心翼翼的,一臉的苦大仇深,然後——
就光榮地抽到了二號的紙團。
“哈哈哈……”
這下屋裡的人真的都要笑死了。
本來他們還準備替阿洛伊斯和安德烈擔心來著,但誰也沒想到,在淩燃後麵抽簽的這兩位直接就把淩燃一前一後的位置包圓了。
戲劇性的效果直接拉滿。
甚至有一種西裡爾和盧卡斯舍己為人的既視感。
原本緊張的氛圍一下就放鬆了下來。
賽前大家其實都很緊張,抽簽也跟抽考號一樣嚴肅,可鬨了這麼一出,大夥算是徹底緊張不起來了,個個臉上都帶著笑。
記者們也都高興得不行,這不就是送上門的話題,發到網上一定能讓網友們也跟著哈哈大笑。
滿場歡樂的氛圍裡,安德烈和阿洛伊斯的抽簽也就變得不起眼起來。
畢竟最重要的位置都已經定下,他們抽到哪個順序都沒什麼要緊。
就連拍攝的記者們都鬆懈下來,在腦中開始琢磨一會兒要寫的報道稿。
現在的氛圍冷了不少,閃光燈都不再那麼熱切。
落差挺明顯的。
安德烈倒是還好,他向來沉默寡言,參加比賽也隻是因為熱愛和教練恩情的裹挾。
如果不是經濟條件等等外界條件影響,他說不定就像淩燃曾經在e國見到的阿爾洛一樣,隻為了喜歡而滑冰。
阿洛伊斯也沒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
這本來就是一場意料之外的比賽。
如果不是淩燃的說服,他可能在奧運會之後就會宣布退役。
現在也隻是想把這套已經打磨好,代表著自己最高水平的節目,最後一次展現在全世界冰迷的麵前,不留遺憾而已。
但不得不說,這樣明晃晃、過於落差的待遇,還是讓這位曾經備受媒體吹捧關注的前任王者心裡不受控製地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尤其是,阿洛伊斯也聽說了r國冰協專門為淩燃提供獨立的訓練場館的事。
他和盧卡斯等人一起目送著淩燃和他的隊員們走遠,看著那些記者亦步亦趨地扛著攝像機緊隨其後,就好像淩在哪,哪裡就是舞台的中心。
“我好像真的老了。”
藍灰色眸子的青年輕輕歎了口氣。
盧卡斯和西裡爾還在苦惱節目順序的時,沒心情接話。
安德烈默了默,突然開了口,“是淩太年輕了。”
不到十八周歲的奧運冠軍、世界冠軍,還未成年的可怕對手,從進入國際賽場的那一刻就來勢洶洶。
一路橫掃青年組和成年組,絲毫沒有停歇的空檔,痛苦折磨的發育關都困不住他哪怕半個賽季,堪稱奇跡。
這樣傳奇的人物,花滑曆史上都沒有幾個,偏偏讓他們在現役生涯裡遇見了,隻能感慨一句運氣不好了。
安德烈的心裡跟明鏡一樣,“這場世錦賽就是淩的封神之戰吧。”
史上第三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單賽季大滿貫得主。
奧運會四年才一次,想要拿到單賽季大滿貫,需要的不止是實力,還需要一點運氣。
畢竟不是誰都能出生在六月,也不是誰都能剛剛好在升入成年組不久後就能剛好遇見奧運年。
淩簡直就像是為了奪冠而生的。
阿洛伊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突然就笑了下,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盧卡斯的肩膀,“淩很強,所以你們加油。”
然後就一身輕鬆地離開了。
盧卡斯皺著眉,“阿洛伊斯什麼意思?他不是也參加這場比賽嗎?”
西裡爾無語道,“我覺得他是在說,我已經要退役了,你們還要跟淩做好幾年對手,祝你們好運。”
盧卡斯一臉疑惑,“他好像在幸災樂禍?”
西裡爾狠狠抓了一把頭,“他就是在幸災樂禍!”
啊啊啊,他為什麼不能早生幾年跟阿洛伊斯一起退役,這樣就不用跟淩是同期了!
有淩在,他們哪裡還有出頭之日!
世錦賽還沒有開始,西裡爾已經提前開始鬱卒了,他覺得自己抽到淩燃後一位,可能就是來當淩成功封神的見證人的。
盧卡斯的心情也差不多。
但到底都是運動員,即使再鬱卒,大夥也還是照舊訓練準備著第二天的比賽。
淩燃也差不多。
滑聯那頭的事隻在他腦海裡打個回旋,就被拋諸腦後。
抽簽完事就直接回了冰場。
他一心一意地準備著第二天的短節目,在冰上來來回回練了三四遍,才滑到擋板邊喝水歇一會。
阿德裡安也才結束完今天的跳躍練習,仗著跟淩燃臉熟就滑了過來。
“很完美了,淩。”
他剛剛一直在分神看淩燃的短節目,體感就是每一遍都一模一樣,完美得讓人咂舌,甚至根本不懂淩為什麼還能保持著始終如一的狀態一直練。
畢竟正常人都會感到煩躁,不是嗎。
但這隻是阿德裡安自己的體感。
淩燃每一次都能找到自己新的問題。
當然了,他眼裡的問題在其他人眼裡可能根本就不是問題,畢竟沒有錯誤,也不會被扣分,不慢放可能根本就看不出來。
甚至可能慢放了也看不出來。
畢竟隻是一點點軀體的角度,弧度,亦或者是用力上的不同。
同樣是一個揮手的動作,從手臂發力的揮手和從肩膀發力的揮手,也許後者會更加從容瀟灑一點,但觀眾們隔著十幾米,幾十米遠的位置,怎麼可能分得出其中的分彆。
淩燃平複著氣息,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給金發少年聽。
阿德裡安聽得咂舌,雖然沒有問出口,但臉上的神情明晃晃地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那麼的較真,一點點去摳無足輕重的細節,真的有意義嗎?
淩燃隻看了一眼,就明白阿德裡安想說的話。
畢竟,這樣的想法也曾參加浮現在淩燃一次次訓練後,精疲力儘的腦海裡。
但他的答案始終是肯定的。
不止是為了將自己的節目雕琢成每一麵都璀璨無比的寶石,更是為了能準確傳達出自己最流暢飽滿的情感。
人畢竟不是機器,淩燃也不能保證自己能複刻每一次的全部細節。
花滑的節目向來都短,最長的自由滑也不到五分鐘。
但內容細節卻一點都不少。
光是短節目就有上百次步法刀刃的變換以及舞蹈動作編排,他要兼顧每一塊肌肉與骨骼,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麵部表情,還要留足體力,調整呼吸,以保證高難度跳躍的完成。
每一次都是一場考驗。
最好最輕鬆的辦法,就是把節目徹底練熟。
練到熟得不能再熟,練到想吐,練到隻聽見旋律,肌肉記憶就會先大腦一步做出合拍的動作。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
淩燃用一句話做了總結。
他今天這麼努力,為的就是明天的世錦賽。
最後一枚金牌了,淩燃不能容忍自己出現一丁點意外,維持著一如既往的高強度訓練,也可以讓他始終保持著類似於沉浸的狀態。
這樣才能在明天的賽場上有更好的發揮。
少年無比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期待無比的心。
怎麼能不期待呢。
這可是單賽季大滿貫,花滑史上在此之前隻有兩人能做到。
自己要成為第三人了嗎?
想到這裡,即使沉穩如淩燃,心弦也輕輕顫了顫。
這句話阿德裡安也很認同,當即就重重點了下頭。
能聽到淩為自己答疑解惑,金發少年高興地滑了出去,就像快活的小鳥一樣。
場邊跑步的焦豫羨慕地望了一眼,也湊到了淩燃身邊,“燃哥,你們關係真好。”他初來乍到,還沒有交上幾個國外的朋友。
淩燃不以為意,安慰師弟,“時間久了就認識了。”
花滑圈子小,人也少,早晚大家都會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