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聞澤哥自己就吃過這樣的苦。
淩燃指尖輕輕跳躍一下,望向對麵青年,剛想說謝,就想到之前霍聞澤三令五申不許他總說謝,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微微露出了個笑。
很乾淨,很純粹的笑臉。
看得霍聞澤眼裡的神色都柔和了幾分。
但正事還是要說的。
他把倒好的白開水推到淩燃麵前,“你和阿洛伊斯的關係很好嗎?”
淩燃雙手接過,聞言露出點意外的神色。
但還是如實答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霍聞澤追問,“有多好?”
淩燃一頭霧水,“……很親近的那種?”
霍聞澤呼吸都頓了下,眉毛直接就擰了起來,“親近到他都可以隨意揉你頭發,擁抱你的那種嗎?”
這話問得就感覺怪怪的。
競技運動裡,來自朋友,對手的擁抱往往有安慰,鼓勵,慶祝的意味,很常見,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常見。
即使淩燃不喜歡跟人有很多身體接觸,也不能拒絕這樣的表達方式。
淩燃微微皺了眉,“聞澤哥,你想問什麼?”
少年語氣裡的抗拒味道很濃。
顯然這樣觸及私人領域的追問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霍聞澤的手挪到膝上攥緊到發白,儘量控製著自己的語氣。
“我前兩天見了寧嘉澤,一起吃過了飯。”
這個話題轉移得猝不及防。
淩燃目光裡流露出一絲詫異,但還是靜靜聽霍聞澤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你知道阿洛伊斯從前的事嗎?”
霍聞澤收束著語氣,字字句句都放得很慢,像是在顧及少年的感受和心情。
淩燃愣了愣,聽得有點雲裡霧裡。
“什麼事?”
霍聞澤盯著他不說話。
淩燃不太適應這種奇怪的情形,眉心都跳了下,“聞澤哥,我還是習慣你有話直說。”
霍聞澤的回應則是靜默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就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說的真心話。
淩燃還是頭一次麵對這種陣仗。
但這種目光實在讓人不舒服,他也不是什麼脾氣都沒有的麵團人,即使對方是霍聞澤,他也不會一味地溫和順從。
少年的眉宇漸漸皺了起來。
霍聞澤站起身,走過來,輕輕將手搭在少年肩上。
這樣的舉動,安撫意味很重,
淩燃愣了一下,也顧不得彆扭了,實在不明白霍聞澤到底唱得哪一出。
霍聞澤卻是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艱難出口,“阿洛伊斯他喜歡的應該是男人。”
這是寧嘉澤前天吃飯時無意提起的,說是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個新聞,甚至還看到過阿洛伊斯跟某個青年親密擁抱的照片。
淩燃:“……”
他還真沒想到霍聞澤要跟自己說的是這個事。
反應過來之後,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所以,聞澤哥你大張旗鼓地想問的,就是我知不知道這件事?”
霍聞澤艱難地點了下頭。
他是真的很猶豫要不要跟淩燃說這件事。
寧嘉澤說那是好幾年前看見的新聞,現在都沒有人記得。而淩燃很少上網,肯定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這事說起來是阿洛伊斯自己的事情,他們這些外人根本無從置喙。
但不說的話,霍聞澤的確過不了心裡那關。
尤其是,他自打知道這個事之後,再聯想到寧嘉澤曾經說的,像淩燃這樣的人,以後十有八.九隻會吃窩邊草,就完全見不得阿洛伊斯跟少年有任何一點的親密接觸。
畢竟淩燃今年六月才滿十八周歲,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還沒有徹底成型,很容易被周圍人影響。
所以從昨天夜裡看到阿洛伊斯的動態後,霍聞澤就沒有睡好過,現在眼下還有淡淡的青影。
淩燃卻有點哭笑不得。
說實在的,他還以為霍聞澤神色糾結這麼半天,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大事,原來是這件事。
居然還兜了這麼多彎子。
最後說的居然是阿洛伊斯自己的私事,而且好像還誤會了什麼。
更何況,淩燃不覺得霍聞澤說的是真的。
畢竟他前不久還聽阿洛伊斯說,f國開冰場的約翰大叔的女兒梅麗正在熱烈地追求他,青年似乎有一點動心,唯一猶豫的是小姑娘才滿十九,小了好幾歲,他擔心自己會不會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淩燃倒也沒懷疑霍聞澤是故意騙自己,幾年前的新聞了,小報記者拍借位照片添油加醋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他把阿洛伊斯跟梅麗的事情掐頭去尾地說了下,最後猶豫了下,問道,“聞澤哥,你是不是不太能接受,就寧醫生他們那樣的?”
恐同的人一直都有,淩燃不知道霍聞澤是不是其中一員。
霍聞澤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糾結好一陣的事居然是件烏龍。
他為寧嘉澤帶來的消息牽腸掛肚,對阿洛伊斯的舉止生氣不滿,結果卻是一場誤會?
霍聞澤坐回位置上,說不清心裡是輕鬆還是彆的什麼,然後就聽見淩燃這麼一句。
霍聞澤搖搖頭,“倒也不是。”
他跟寧嘉澤一樣都是從生死邊緣撿回一條命的人,對這些事早就看淡了,自然不會顧及什麼世俗的眼光。
這兩天情緒波動的原因,也是怕淩燃在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情況下被人占了便宜。
淩燃點點頭,他就是隨口一問。
霍聞澤抬起眼,神色複雜地看向少年,“那你呢?”
淩燃很認真地想了想,“我喜歡的人,大概不分男女。”
能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是一件很難且概率很小的事。
淩燃很早之前就發現自己對男女的性彆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
上輩子十來歲,青春期的時候,同隊的男孩子情竇初開,總是成群結隊地蹲在食堂邊等著看來打飯的女孩,並且對雙人滑和冰舞能有異性搭隊羨慕不已。
但他卻提不起興致,總覺得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去舞蹈室拉拉筋,把甜甜圈做得更好看一點。
這輩子更是沒什麼精力思考這些事。
青年組的壓力,成年組的野心,好不容易拿到單賽季大滿貫,滑聯眼看著就要修改規則再度施壓,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他真的沒有心情思考這些身外事。
淩燃絞儘腦汁地組織詞彙。
“總之,如果真的遇上了的話,大概會是一個相處時我們都會覺得很舒服的人吧。嗯,ta大概也會有自己的事業要忙。
”
他已經把生命都承諾給了花滑,沒有很多精力分給未來的愛人。如果喜歡上的人也有自己所熱愛想要投身的事業,那就再好不過。
也不需要天天黏在一起,隻要知道彼此心意,空餘時能靜靜地兩個人一起吃個飯,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兩輩子母胎單身的少年也隻能想象到這裡。
苦思冥想的表情簡直把自己現階段壓根沒有喜歡的人這句話寫在了臉上。
霍聞澤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沒有。
但終歸比他來之前所設想的最壞情形要好上很多。
他決心暫時不再提此事。
等到菜被端上來,就把他記憶中淩燃喜歡的菜都推到他的麵前,“食材是徐助理特意送來的,很安全,放心吃。”
白瓷盤裡盛的是蝦仁蘆筍。
嫩綠的蘆筍,已經去了殼色澤鮮豔的蝦仁,還零星點綴著蠶豆和胡蘿卜丁,看上去就讓人食指大動。
青瓷盅裡裝的是山藥玉米排骨湯。
山藥片雪白,玉米金黃,排骨都沉了底,襯得湯色越發清亮,還冒著嫋嫋的白氣。
淩燃總算弄明白了霍聞澤冷臉的緣由,也是心裡一鬆,雖然心裡還是有點毛毛的,但在喜歡的菜肴麵前還是露出了個笑。
見霍聞澤也拿起筷子,就毫不客氣地開動。
一頓飯下來,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很多。
“很美味。”
臨走時,他很客氣地跟送出門的夫婦倆道了謝,還誇讚了一下這裡的食物。
那對夫婦就相視一笑,“霍先生帶來的朋友,連口味都跟他一樣。我們家很擅長做這種清淡的飲食,歡迎你們再來。”
欸,聞澤哥也喜歡這些嗎?
淩燃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還是頭一次知道霍聞澤的口味,畢竟對方看上去並沒有明顯的偏好,什麼菜都會動幾筷子。
不過現在是知道了。
淩燃在心裡標記了一下。
霍聞澤聽了這話卻隻點了點頭,就去開車。
一路無話。
臨到華國隊住所的時候,淩燃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心裡那點毛毛的疙瘩是怎麼回事。
按理說,如果霍聞澤是因為聽到假新聞而不喜歡阿洛伊斯跟自己的身體接觸,那也是這一次世錦賽的事情,上一次奧運會表演滑的時候,他應該還不知道那個新聞才對。
淩燃琢磨了一回沒想明白其中關竅,臨下車時,索性直接道,“聞澤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跟阿洛伊斯走得很近?”
不應該啊,阿洛伊斯的為人很好,很多人都喜歡他來著。
霍聞澤顯然沒想到自己都決心不再提了,淩燃居然還會主動提起。
他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他露出這副神情,淩燃就明白了很多。
少年側過臉,“我和阿洛伊斯認識好幾年,幾乎場場比賽都會遇上,所以關係自然就親密了些,我對他的為人很了解。聞澤哥,他會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少年的語氣很真誠。
顯然有和稀泥的意味。
霍聞澤聽了卻並不怎麼高興。
確切來說,甚至還有一點煩躁。
認識好幾年?
能有他和淩燃認識的久嗎?即使是從淩燃性情大變開始算起,也遠在阿洛伊斯之前。
場場比賽都會遇上?
也包括青年組和分站賽嗎?
淩燃的每一場比賽,甚至每一次表演滑自己都會在場,唯一一次意外也隻有國內的那場省運會。
他才是陪伴淩燃最多的人。
可現在呢,自己摸淩燃的頭都會小心翼翼,
察言觀色地避免少年的排斥,但阿洛伊斯居然敢在記者會當著所有人和攝像頭的麵就動手動腳。
從哪個角度來說,自己不都應該……
青年的思緒戛然而止。
霍聞澤突然就清醒了起來。
不對,他為什麼處處都要跟阿洛伊斯做對比。
青年抿了抿唇,胸腔裡的一顆心臟跳得飛快,就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一下,連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他下意識地去找手機,卻又很快意識到淩燃還沒有走。
淩燃等不到回答。
頭也有點大。
他想不到聞澤哥什麼時候跟阿洛伊斯結了梁子。
他們不應該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才對嗎。
想不通乾脆不想。
反正阿洛伊斯馬上就要退役,大概率他們以後也沒什麼見麵的機會。
淩燃想通了這一點,也就不再糾結剛才的問題。
他拉開車門下了車,跟霍聞澤道彆後就往住所走。
渾然不知有人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到完全消失後很久,才動了動手指,深吸一口氣,盯著手機屏幕良久,撥通了署名為心理醫生的電話。
一頓飯的經曆在淩燃的行程裡隻是很短一個插曲,他也沒放在心上,沒幾天就啟程回了國。
一切都如陸覺榮所料的那樣,冰協那頭牽頭,給他開了一場很體麵的表彰會。
沒有邀請記者,卻是在集訓中心的禮堂裡,召集了所有集訓中心的隊員。
不止是花滑,連速滑什麼的隊員都喊了來。
就連抱病在身的楚常存都特意趕了來,坐在台下目光炯炯地看著少年掛著叮叮當當的好幾枚金牌,站在台上,一字一句地做著彙報。
稿子是淩燃自己寫的。
內容很比較簡單,本質上就是把他日常寫在語文作文裡的句子組合組合念了出來。
“水滴才能石穿,忍耐和堅持是很不容易做到,卻一定能得到回報的事情;堅持才是人類實現最終目標的源泉力量……”
淩燃自己都覺得寫得乾巴巴的。
但說實在話,他的文風就是這樣,能用簡單的句子說明,就絕沒有華麗的詞彙。
讓他滑一套華麗的步法還行,讓他寫一篇華麗的作文簡直是要他的命。
但淩燃也不想找人代筆。
就算是再乾巴,也是他自己寫出來的文章。
他在台上字正腔圓地念完了自己的稿子,收尾句一落下,就難得的忐忑起來。
大家會不會覺得他的彙報很枯燥?
可迎接他的,是滿場的熱烈掌聲,還有很多雙晶亮的眼。
彙報什麼的,聽的從來不是內容,而是彙報的本人。
淩燃已經拿到了華國花滑史上獨一無二的成就,他脖子上掛著的滿滿當當的金牌就是證明,哪怕是他沉默不語地站在台子上,所有人都會為他鼓掌歡呼好不好!
少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坐到了擺著自己名牌的座位上,俯身坐下的時候,脖子上的金牌碰撞不停,發出清脆好聽的響聲。
但掌聲還是持續了很久才勉強落下。
大家都是運動員,比誰都明白這些金牌的來之不易。
但同樣的,也都因為淩燃的成功得到了不少鼓勵。
原來這麼主觀的比賽,我們這些沒有高貴國籍的華國運動員也能取勝嗎?
原來裁判明晃晃地偏見和壓分,也可以用絕對的實力來打破嗎?
可以說,此時的淩燃已經成為一個符號。
一個隻需要站在台子上,就足以振奮人心的符號。
熟悉淩燃的老隊員個個眉開眼笑,與榮有焉。
剛剛進國家隊的新隊員們則是滿眼向往,敬佩不已。
但無論是新人老人,都被狠狠地振奮了一把。
花滑史上的第三位單賽季大滿貫冠軍可是我們華國人!
這也就是楚常存堅持要把表彰會做大,召集所有人都來聽聽的原因。
運動員的訓練生涯枯燥又乏味,還澆灌著血和汗,很苦,苦到常人難以想象。
但如果前路上已經有了成功的目標和榜樣,能看得見成功的希望,這些孩子們心裡也許會好受得多,也會更有乾勁。
出於同樣的目的,會後他就把淩燃邀到了辦公室裡。
一開口就是,“淩燃,公開練習的事,老陸跟你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