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冰場裡,淩燃和明清元一前一後地滑上了冰,盧卡斯等人也都換好冰鞋魚貫跟上。
有淩燃打頭,冰場裡很快出現一連串繞圈熱身運動員,乍一看就跟幼兒園的小朋友一個接一個開火車似的。
按理說,一群大人接火車,這樣的畫麵會有點搞笑和滑稽,但很多冰迷瞬間被勾起了回憶。
“淚目,曾經一個時代的花滑大佬合集!”
“好多年前追比賽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那時候燃神才成年吧?一轉眼,大家都要退役了……”
“冷餘:純屬誤入,全靠同學同事和隔壁師弟帶我玩,微笑.jpg”
“阿洛伊斯退役八年,盧卡斯退役四年,還有西裡爾和安德烈!這都是燃神剛剛升入成年組的自由滑冠軍組選手,萬萬沒想到大家還能有重新聚集起來的一天!”
“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居然還有再看見這一幕的機會!”
不少老冰迷在彈幕上感慨萬分。
新生代的冰迷們大多也從舊視頻裡看見過這樣的場景。
雖然覺得冰麵上那些運動員眼熟又陌生,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早入坑的老冰迷們的心情。
是運動員就會退役,粉上一名運動員,就注定會以悲劇收尾。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韶華過,眼睜睜地看他消失於賽場,從此一彆不再見,隻餘記憶深處漸漸褪色的背影。
那些或激動振奮,或痛哭流涕的瞬間也會隨著歲月一刻不停地越走越遠。
可隻有真正追過運動員的人才會知道,那些曾經有過的感動與熱血,就算是被時間封藏,一旦再度打開,就會裹挾著無數璀璨發光的記憶碎片,聲勢浩大,卷土重來。
冰迷們現在就在被回憶席卷。
很多人近乎貪婪地盯著屏幕,虔誠打量著那些早已消失在競技場上的熟悉身影,甚至在這樣普普通通的熱身畫麵裡就紅了眼。
冰迷有唯粉,也有項目粉,喜歡淩燃的占絕大多數,但喜歡其他人的一直也不少。
感慨半晌的彈幕裡很快出現了各種感謝的聲音。
“感恩燃神,我終於又看見阿洛伊斯和明神了。”
“淩,你真的太懂我們了!啊啊啊,西裡爾和安德烈居然站在一起!我就知道他們肯定不單純是新聞裡描述的那種彼此仇視的關係!”
“這個綜藝一開始就有點好哭啊,不愧是燃神,一出手就是大場麵,除了他誰還能請動這麼多大佬。不是我說,盧卡斯是不是有點橫著長了,肯定是因為他在社交平台天天曬美食的緣故!”
在線收看的人數飆升速度驚人。
實時監控後台數據的徐導一個勁地拍大腿吆喝,“我就說吧,哪裡需要費心費力地編台本,他們能聚在一起就很有戲了!”
助手看向旁邊提前編好的劇本,在心裡露出了疲憊微笑,他怎麼記得某人從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節目效果的確很好。
他們原本也就是想錄個花絮,但誰能想到直接把這段放到正片裡,就還挺真實的,觀眾們也很買賬。
助手看著屏幕,心想這可比明星們明明私底下扯頭花扯破了
頭皮,還要在節目上裝得親親熱熱來得真情實感得多。
視頻裡的人顯然也沒什麼錄節目的自覺,都還在開火車熱身。
這樣的滑行並沒有持續很久,其他幾人就笑容促狹地滑到冰場邊上,把舞台都讓給即將組隊自由滑的兩人。
盧卡斯喊了一嗓子,“明,加油啊!”
冷餘也笑,“小明,努力滑!”
其他人也很快跟上隊形。
“明,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明,彆灰心!我相信你哈哈哈哈!”
明清元:“……你們能不能不要把不看好表現得這麼明顯!”
光給他一個人加油是什麼意思吧!
淩燃都被逗笑了一下,“明哥?真的要滑嗎?”
明清元就咬牙,“滑!這麼多年沒一起訓練了,你明哥正想看看你這些年的訓練成果呢!”
淩燃就點點頭。
說實話,他也很想跟明哥一起滑。
上一次一起集訓,都得是五年前,明哥在研究生畢業前回隊裡探親的時候了,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記不得他當時穿的是什麼色的冰刀了。
不過,這一次明哥穿的是銀色的冰刀,淩燃收回視線,長腿交叉一瞬,就滑了出去。
明清元也很快往反方向滑了出去。
吊頂的大燈明亮熾白,將冰上每個人的神色照得纖毫畢現。
淩燃是目不斜視,馭風如飛,時不時還要小跳幾下找找重心。
明清元的動作就生疏了點。
但他都退役這麼多年了,還能維持好這樣的平衡狀態,滑行速度也快,可見基本功一直沒丟下過,說不定平時周末的閒暇就都泡在了冰上。
兩人自覺地避讓彼此,神情是如出一轍的鄭重,顯然並沒有因為隻是一場小遊戲,就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以至於屏幕外的觀眾們都正色起來。
“有一種要比賽的錯覺。”
“你不是一個人,我也……我的天他們真的好認真啊啊啊!”
觀眾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然後就看見——
冰上的兩人同時滑出,對視一眼,同時蓄力,助滑,猝不及防間同時跳起。
兩道身影在半空中旋轉。
落冰!
不能說完全同步,但基本上大差不差。
“哇哇哇哇!”
西裡爾第一個鼓起了掌,見安德烈沒跟上,就手把手地拉著他啪啪啪鼓起掌來。
一個很普通的3t,明顯隻是熱身。
但看落冰前後兩人的專注表情,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此時其實正站在國際的賽場上。
就算是落冰後,兩人的神情都沒有變輕鬆,反而是齊齊眉頭一皺,交換眼神,顯然是對彼此的同步性不太滿意。
“夠好了夠好了,你們是男單不是男雙啊喂!”
“救,真的不是開玩笑嗎,他們為什麼突然就認真起來了,我完全不懷疑燃神下一秒就能給我炫一個4a出來。”
“對頂級運動員來說,每一次上冰都是一次跟自己的比賽吧。燃神從來都是最高標準要求自己的,明神應該也是一樣。”
“啊啊啊啊,這就是優秀運動員的自我修養嗎!”
他們在彈幕裡期待不已。
淩燃卻有點發愁。
一開始是被大家趕鴨子上架沒反應過來,現在反應過來了,就有點莫名,不是,他跟明哥都是男單啊,滑什麼雙人滑。
而且,他們滑什麼?都沒有節目可滑的好不好。
明清元一看自家師弟的神情就猜到他可能在想什麼,卻還是有點好笑。
不是,他家小師弟的腦回路是不是有點長?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淩燃也看懂了明清元的神情,笑了下,簡單解釋道,“能見到大家,我很高興。”
所以才會反應變慢。
是宣布退役以來的頭一遭開心。
開心到有一種夢回多年以前,剛剛升入成年組,那個滿懷憧憬,暗暗懷揣野心,想要改寫花滑未來的自己。
淩燃笑著眨了下眼,明清元那些原本調侃的話就憋了回去。
他忍不住摸摸自家師弟的頭,像從前很多次那樣。
其他人見狀,也都滑了過來,交換了下眼色,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冷餘斟酌問,“你們有沒有什麼隊裡統一的編排之類的?”
像一些省隊資金不足,有時候會出現一批運動員用同樣曲子和編排的情況,冷餘也是聽說過的。
可淩燃先是有奧古斯托操刀,後來又跟上了時靈珊,秦安山,再後來還有杭寧,杜如風,可以說每一首選曲都是獨一無二的,哪會用什麼統一的編排。
最後還是阿洛伊斯提議,“淩四年前是不是有一首探戈曲的短節目一步之遙?我記得明也滑過吧?”
“可是他們用的又不是同樣的剪輯片段,”盧卡斯嘀咕。
“那就滑重疊的段落,”阿洛伊斯看著淩燃和明清元,“你們當然可以各滑各的,也可以商量一下把跳躍的卡點和種類調整到差不多的節拍。”
這對專業級的運動員來說並不難,隻是一個短片段而已。
淩燃覺得問題不大,直接就看向了自家師兄。
“我也沒問題!”明清元挺了挺腰板。
但他也有為難的地方,“不過,咱們重疊的高潮部分,你後來上了一個4a,我可能來不了,還有那個5t,我頂多來個3打頭的,就連四周跳咳咳,都還需要複健複健。”
就算是每周保持上冰時長,四周跳也不是輕易能跳出來的了,他都這把年紀了,能上個三周跳就挺不容易的了,明清元心酸地想。
淩燃想了想,“那我也跳3a和3t。”
明清元稀奇不已,“真的?”
淩燃就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他是一直對自己要求嚴苛,但並不代表要在這種時候上高難度跳躍去碾壓早已退役的師兄。
那樣的話,明哥心裡多少會難過的吧。
淩燃很能共情。
明清元嘖了下,小聲嘀咕著,“神情怎麼跟姓霍的那個越來越像了,神特麼夫妻相,”然後就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
一群人圍著他們倆熱情十足地出主意。
攝像機就將他們勾肩搭背時的笑臉都收錄其中。
“真好。”
一行彈幕幽幽飄過,說出
無數觀眾的心聲。
也有人覺得不對勁了。
“我怎麼覺得,他們跟燃神說話,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樣。”
“對對對!一個二個看著燃神就笑開了花,還故意推明神出來陪他玩雙人滑,明神也是,時不時就揉燃神腦袋,燃神現在比他都高了好吧。”
“噫,燃神的那個哥哥也來了,在擋板邊上看著呢,哄孩子實錘了。”
“開始了要開始了!”
的確是要開始了。
冰場上,其他人已經滑出入場口,把冰麵讓給兩人。
攝像頭也隨之調轉。
淩燃滑到冰場靠左正中位置,跟靠右位置的明清元對視一眼,兩人齊齊對場外點了下頭。
隨著小提琴明亮熱烈的一聲響起,冰上的兩道身影就齊齊滑了出去。
冰刀發出齊唰唰的破冰聲,白色的冰痕彼此靠近又遠離。
他們的編排重複了樂曲最高潮的部分,一上來就是震顫到骨子裡的顫抖樂符。
冰上的兩人就在這樣若即若離的哀傷旋律裡,同時轉身點冰。
眨眼就是一個跟熱身時相同的3t。
他們在落冰後同時滑出,接上了相同的撚轉步。
其實不是很一樣的編排,具體步法都是天差地彆的,但在簡單地修改幾點後,居然顯得很配對。
尤其是冰上的兩人還刻意遷就彼此的編排。
準確來說,是淩燃在遷就明清元的編排。
明清元跟阿洛伊斯同時退役,離開這片白色的賽場已有八年。
八年的時間,花滑早就被淩燃這樣足夠卷王的領頭羊帶入了全麵內卷的炫技時代。
就算沒有高級四周,也要把步法設計到最最精妙,就是現今所有運動員編排節目的基礎思路。
而在明清元活躍的時代,跳躍為主的思想還是占據了主流,明清元本人也是專攻跳躍的技術流選手。
他的步法滑行雖然也還不錯,但比起淩燃還是差了一大截,更彆說他已經退役很久,難免就會吃力。
好在淩燃總是很快就能跟上他的變化,甚至臨時又改動了好幾個步法。
明清元就生出一種自己是來哄孩子,結果反而被孩子哄的好笑感。
當年那個為了加訓都敢跟主教練公然叫板的倔強小孩到底還是長大了,都
長成足以讓所有人驕傲的優秀模樣了,他的眼酸了一下,不得不深呼吸強迫自己進入情緒。
冰場邊的其他人也都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淩的表演比當年成熟圓潤多了,”阿洛伊斯忍不住讚道。
盧卡斯就摸了摸下巴,“越是簡單的編排,越考驗人的藝術表現力,淩總是能讓我們吃驚。”
觀眾們就更直接了。
“咦,我有一種錯覺,表演跟步法複雜程度關係也不是很大嘛,燃神這一看就砍掉了不少步法。”
“打住,那是因為表演的人是燃神好不好,你看明神其實就有點吃力。不過也正常,他都退役那麼多年了,能保持這種水平背後肯定沒少下功夫。”
“畢竟是那麼多年的訓練生涯,肯定多少會留下不少印記。”
彈幕突然開始驚呼。“等等,你們看!阿洛伊斯他們怎麼都上了冰?”
音響裡流淌出的旋律正在小提琴和鋼琴的交織聲裡開始戲劇性急轉。
原本守在冰場入口的‘觀眾’們也在這轉折裡,一個接一個滑上了場,很快就合著明清元一起,虛虛將青年圍到中間。
樂曲裡紳士淑女穿梭在衣香鬢影的酒會,冰場上的淩燃則是被一眾老朋友包圍。
幾乎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大家的意思。
青年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在這樣仿佛承載太多回憶,驚喜挫敗到身臨其境的旋律裡舒展著修長四肢,優雅自如地向後滑去。
他顯然享受著被所有誌同道合的朋友們環繞的瞬間。
其他人亦是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