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病房鬼影(1 / 2)

向城和邱明泉一起住了院, 也一直缺了這些天的課, 韓立去探過兩次病,卻不知道他今天已經出院來上學了。

向城麵無表情地停下來, 一個暑假不見, 再加上在病床上躺了這麼久,他明顯瘦了不少,一雙原本靈活的丹鳳眼也比以前黯淡了些,抬起眼看人的時候,少了點以往的神氣。

“出院了。”向城淡淡道。

韓立擔心地看著他:“你彆把那些蠢貨的話放在心上, 他們不過是亂嚼舌頭。”

向城直勾勾望著他,半晌嘴角浮起一絲意義不明的嗤笑:“你怎麼知道不是真的?沒準就是我貪生怕死呢, 所以我活得好好的,彆人還昏迷著。”

韓立皺著眉:“彆胡說了, 我才不信!”

他粗魯地伸出手, 使勁拍了一下向城的肩膀:“你這人最多嘴巴凶,爪子欠, 可又不是慫包!”

這一下用力賊大,直拍得向城臉色就是猛地一白, 胸口剛拆了固定的地方又是一痛, 還沒來得及痛罵韓立, 走廊上就有個女生怯生生地靠了過來。

“向城同學?你身體好了嗎?”女生是過去邱明泉班上的班委, 急切地問, “請問一下, 我們班長邱明泉現在怎麼樣了?”

向城漠然看著她:“你們沒去看看他?”

女孩沮喪地搖搖頭:“我們班同學一開學聽說, 就集體去看過一次。可是隻待了幾分鐘,大家就哭得稀裡嘩啦的,護士就把我們趕走了。”

向城沉默了片刻,道:“還不是那樣。”

韓立終於皺了眉,狐疑地看著向城:“什麼叫還是那樣?有沒有好一點,醫生怎麼說?”

向城臉色蒼白,緊緊抿著沒有血色的唇。

正在放學時間,路過他們身邊的學生越來越多,有好幾個過去二班的班乾和課代表都停下了腳步,圍在了他們身邊。

終於,一個女生忍不住嘀咕:“什麼態度啊……真是白眼狼!”

“同學關心一下不是應該的嗎,乾嗎這麼不耐煩?”

“就是,人家可是為了救他們兩家的人,才這樣醒不來的。真叫人寒心。”

向城被圍在中間,修長的眉忽然豎了起來:“都這麼關心他,乾嘛不自己去看望?”

粗魯地把韓立推了個趔趄,他腳下生風,狂衝著跑出了校門。

身後的走廊上,一群二班原來的學生氣鼓鼓地七嘴八舌,罵著向城。

女生們都紅了眼,一個女生可憐兮兮地看著韓立:“要不,我們再去看看班長吧,我……我想班長了。”

韓立呆呆地望著向城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無精打采地道:“我昨天問過一班的封睿,他說,現在病房裡每天都有不少人輪流看護,叫我們暫時彆去了,省得班長的家人看著傷心。”

班裡的團支書沒繃住,嘴巴一扁,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這一起頭,周圍的幾個女孩子也全都抱著開始流淚。

……

向城背著書包,一口氣衝出了學校,胸口剛拆掉固定的傷患又開始隱約做痛,像是有什麼死死地堵著,逼得他無法呼吸。

校門口,一條馬路橫穿而過,他看也不看,飛奔直行。

“嘎吱”一聲,一輛小轎車在他身側戛然而停。驚魂未定的司機伸出頭,衝著呆怔在車邊的向城破口大罵:“奔喪去啊,小赤佬!”

學校門口,他已經減速慢行了,這學生仔忽然狂奔到馬路上,要是撞到了,他冤不冤啊!

向城如若未聞,拖著沉重的腳步,木然走了過去。

“人家可是為了救他們兩家的人,才這樣醒不來的。真叫人寒心。”女生鄙夷的聲音。

“要我說,一定是向城他怕死……”男生惡意的譏諷。

一聲聲在他耳邊,就像魔咒一樣敲打著耳膜,尖銳嘈雜。

他本以為那晚上隻是一個短暫的噩夢,夢醒了,就會過去。

可是沒有。那個噩夢一直持續著,邱明泉重傷昏迷了……再也沒有醒來。

所有的事都變了樣,脫離了軌道。

爸爸媽媽被內疚感弄得像是變了一個人,向元濤整日裡都在奔跑著為邱明泉找醫療資源,母親韋青更是向學校請了長假,沒日沒夜地守在病床邊,這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整整瘦了十幾斤。

姐姐倒是按時回去燕京的學校報到了,可是每次在電話裡和媽媽聊天,兩邊都是泣不成聲。

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雖然爸媽也會天天定時來看他,可是就連韋青都坐不住幾分鐘,就又匆匆離去,去陪在邱明泉身邊。

幾天前他終於出了院,可整個家再沒了安詳和平靜,隻剩下不安和絕望,回到家時,滿室淒清,到處都沒有人。

還有封睿。……

每天下了課,封睿就第一時間坐上車,一言不發地趕去醫院。

昨天,他站在門外望著封睿沉默地坐在病床前的樣子,忽然心裡一陣害怕。

他不知道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封睿眼神中的內疚和後悔告訴他,假如……假如邱明泉真的醒不過來,睿哥的心裡,會一輩子裝著這個人,永生永世也無法忘記了吧。

不,他不想這樣。

他每一天都在祈禱,祈禱邱明泉早點醒過來,他更寧可那張病床上,人事不省的人,是他自己!

那個晚上,他從沒有怯懦過,他也用儘了一切力氣去保護大家,可是為什麼,現在卻隻有他成了所有人嘲諷和鄙夷的對象呢?

……

夜深了,白天病房的人來人往、醫護人員和家屬的走動都停了,沒有什麼娛樂,病人們大多在剛入夜就開始休息。

十點多了,護士小楊踩著點,按照醫囑,在本層的各間病房做了最後一圈巡視。

該服藥的依次送藥,該檢查體溫和儀器數據的挨個檢查、做記錄。

推開走廊儘頭那間安靜的病房,她走近年輕病人的床邊,看了看旁邊的心電圖監控儀器,再摸出幾分鐘前在病人腋下夾著的體溫計。

一切正常,那個昏迷的少年和以往一樣,安靜地躺著,就像很多隻是安睡的病人一樣,呼吸平穩。

可是小楊卻知道,這樣的平穩下,也意味著毫無起色。

旁邊的陪護床上,邱奶奶第一時間睜開了眼:“還好吧?”

護士小楊趕緊點點頭:“都挺好的,體溫也正常。”

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來安慰一個近似植物人的病人的家屬了。

邱奶奶睜開有點昏花的眼,走到床邊,借著走廊上射過來的燈光,看了邱明泉一會兒。

天氣到了九月,微微變涼了些,可是依舊有點秋老虎的意味,臨睡前,邱奶奶已經幫他親自擦拭了一遍身體,可是現在,昏睡著的邱明泉臉頰邊,又有了些細細的汗水。

邱奶奶心裡一酸,轉身出門,在公用衛生間的水龍頭接了盆水,將毛巾打濕,回到房間,又輕輕地幫邱明泉擦了擦臉。

她動作很輕柔,甚至有點笨拙,就像是在擦拭著一件珍貴易碎的瓷器。

毛巾下,少年的臉潔白如玉,但是缺少應該有的生氣和活力,眼窩下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眼皮上的淡青色血管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出了一層陰影。

擦完了臉,邱奶奶又慢慢地幫孩子解開了病號服,開始幫他擦拭身體。

身上的槍傷已經基本痊愈了,留下了一個猙獰的疤,原本健康有光澤的肌膚開始有點久病後的黯淡,而在那蒼白的胸前,那枚漂亮的玉石吊墜正靜靜地躺在邱明泉的胸前,散發著瑩瑩白光,中間一點翠綠。

邱奶奶沒敢動這東西,幾年來,這個不明來曆的東西他們見過很多次,也漸漸習慣了明泉對它的視若珍寶,慢慢的,也就沒人再去追究它的真正來曆了。

她小心地給孩子擦拭了全身,又將玉石吊墜好好的擺放在邱明泉的胸前,才把病號服重新掩上。

呆呆地又看了一下,邱奶奶終於怔怔落下淚來。

這些天,關於晚上誰來陪床的問題,幾家的大人爭破了頭。沒人放心請護工,隻怕護工做的不儘心,特彆是韋青,直接向單位請了長假,隻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大家怕她熬壞了身體,強行勸阻下,才最後安排了白天全部由韋青照顧,晚上是邱爺爺邱奶奶隔一天輪流值夜的日程。

實際上,陪護的家屬能做的,也是有限,更多時候看著那個昏迷的孩子,大人們感受的是絕望和痛苦。

……午夜終於到了。

深夜的病房裡,躺在床上的邱明泉胸口,卻好像有一片柔和的碧綠光芒,悄悄一閃。

床上的人輕輕轉動眼睛,在一片靜寂中,悄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無波,完全沒有久病初醒的茫然和渾濁,卻燁燁生輝,一片清明。

他轉動脖頸,輕輕活動了一下,看向了一邊陪護床上睡著了的老人。

然後,一直昏睡的他,竟然無聲坐了起來,極為熟練地下了床,摘下了自己身上的監控儀表的連接。

他在邱奶奶的床邊悄然凝視了一陣,看著那眼角依稀的淚痕,半晌無聲地歎了口氣。

站起身,他穿著軟底拖鞋,悄悄走到了窗戶邊。

九月中旬的夜晚,涼風初起,側開著的玻璃窗上,清楚地映照出他略顯蒼白和清瘦的臉孔。

但是一雙眼睛,卻閃著精亮的異光,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

站著的少年輕輕抬手,在玻璃上的人影臉上點了點。

“這樣看著你,上一次還是在火車上。”他張開嘴,近似無聲,用口型說著話,“現在……你去哪裡了呢?”

“再不回來,你這副身體可就要廢掉了。要不是我每天幫你活動活動,怕是肌肉都要萎縮了吧?”窗上的人影目光灼灼,像是要深深望進自己的眼底,“聽著,邱明泉,我這是在正式威脅你——我再給你最後一點時間。再不回來抓住自己的身體,我就要霸占它了。”

他停了下來,專注地凝視著玻璃上模糊的自己,半晌輕輕一揚眉毛,斜挑的眉梢竟有點邪氣。

可是好半晌後,他眼中的邪氣終究還是散去了,隻剩下幽幽的悲傷。

“我承諾過你的,要給你一世的滔天富貴,起碼先賺它一個億。現在目標還沒達到呢,你都忘記了嗎?就這麼縮著叫我鳩占鵲巢,重活一世,你真的甘心嗎?……快點給我醒過來吧,傻瓜,我等你。”

走廊上,護士小楊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個重症病人深夜要加的點滴,走過各間病房時,眼角的餘光無意識地掃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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