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都靜悄悄的,病人和家屬都躺著,這一間……她的眼角捕捉到了一個在窗前佇立的背影。
哪個深夜輾轉的病人家屬無法入睡吧?
一直走到值班室裡,她整理了一下剛做的記錄,正打算刷牙洗臉,忽然地,腦海裡有什麼猛地動了一下。
她怔怔呆住,忽然猛地一個激靈——不對,剛剛那間房間,隔壁是一個老人,對麵、右手邊的病房是兩個來自農村的病號.
明明就是那個高中生的病房!
她飛快地放下牙刷,急匆匆地快速奔向了走廊儘頭,心裡奇異的感覺越來越大。
飛奔到了那個病房前,她猛地推開了門,隨手一按開關!
刺眼的燈光驟然亮起,整個病房暴露在光線下,邱奶奶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驚醒,茫然地坐起身:“……怎麼了?!”
小楊呆呆地望著室內。
沒有任何不同。那個昏迷的少年依舊和過去一樣,麵容沉靜、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儀器在嘀嗒地跳動。
小楊困惑地望了望窗口,空無一人。
剛剛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沉默而立,卻似乎真的隻是她的幻覺而已。
“抱歉抱歉,我走錯了房間,隔壁有病人按了叫人的鈴。”她掩飾著,趕緊關上燈,退了出去。
臨走前,她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年一眼。那個身高,那個身材……實在是太像剛剛窗前的人影了啊!
翌日,放了學,封睿坐著司機的車,來到了醫院。
自從那件驚天劫案發生後,緊急從香江趕回來的封雲海充滿後怕,立刻著手在家裡添了好幾名保鏢,托向元濤的人脈,找到的都是專業的精英退伍兵。
這時候做私家保鏢的人還不多,乍一遇到封家這樣出手豪闊的主顧,被聘用的人都死心塌地。
以前隻有一個司機負責接送家人,現在每個人都配備了一個專業司機兼保鏢,特彆是封睿這唯一的兒子,更是須臾不敢離身。
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封睿默默看著裡麵。良久後,他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雖然腳步聲很輕,可是趴在床邊小憩的女人還是立刻驚醒了,睜開微紅的眼睛,看向他。
“小睿啊,是你。”韋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放學了?”
封睿輕輕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點點頭:“是啊,放學了。”
他看了看床邊的吊瓶,上麵,給病人補充生命必需的營養液正在緩慢流淌著。
“以後不要每天都來了。”韋青喟歎一聲,“我知道,你和他感情好,可是這裡有我們大人照顧著,你學業要緊,畢竟都高三了。”
封睿淡淡道:“沒關係,功課不難,我以前沒上心都能輕鬆應對。”
韋青強顏一笑:“是啊,小睿很聰明。聽說,以前你們在學校,明泉的成績……也很好?”
封睿點點頭,黑亮的眼睛深潭般:“我不如他。我經常是總分第二,他才是第一。”
韋青“啊”了一聲,眼睛裡淚光一閃:“真的嗎,我隻知道他成績也好,卻不知道好到這樣。”
轉眼看著床上的邱明泉,她心裡刺痛又酸楚:高三了,他的同學們都已經開始了最後一年的衝刺,可是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呢?
封睿看著她的側臉,隱約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低聲道:“韋阿姨,您放心,他一定會醒過來的,到時候,我負責幫他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韋青怔怔地點點頭:她有時候給明泉擦拭身體時,都會看到那個吊墜,每次看到都是暗暗感激封睿這孩子的善良,那是他從小到大的命根子,可是這個時候,竟然也拿來給自己的明泉戴著,一定是為了幫他保佑祈福吧。
“小睿,阿姨一直都沒謝謝你呢,你有心了——”
正說著,護士小楊推門進來:“請問你們誰是家屬?病人的住院費需要補交了,來個人繳一下吧。”
她知道這間病房的病人來頭不小,就連院長都親自來看望過一次,語氣自然客氣:“假如現在沒錢,明天來也可以的。”
韋青站起來,急切道:“有的有的,我是他的母親。需要多少錢?”
“先繳三千元吧,不夠再說。”
韋青趕緊拿起包:“小睿,你幫我看著一下,我去去就來。”
封睿“嗯”了一聲,看著她的背影走出去,有點疑惑地皺起了眉。
韋阿姨剛才說的是……她是邱明泉的母親?或許是這樣的說法適合去繳費吧,總不好叫兩位老人再花錢。
隻是韋阿姨的回答,也實在太自然和流利了點。
病房裡安靜得很,他重新坐下,身體前傾,近距離地靠近了病床。
很多天了,病房裡總是走馬燈一樣,時刻都有人。
邱家二老、向叔叔夫妻和向城、自己的爸媽、劉東風那一家鄰居,還有邱明泉的同學們。以至於他每次前來,都也大多隻能遠遠看著,無法靠近。
而今天,靠得這麼近的時候,他終於看清了病床上的人。
多天晝夜不停地輸液,已經在邱明泉的手背上紮出了一片青紫和針眼的痕跡。記憶中光潔如玉的臉頰消瘦了許多,幾道淺淺的劃痕比前些日淡了些,卻依舊清俊。
臨近黃昏,夕陽從窗欞邊照進來,映在邱明泉的側臉。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微露的脖頸下方的鎖骨格外清瘦,隱約在病號服下顯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邱明泉……你到底要睡多久?”封睿凝視著他,聲音沙啞,深邃的目光死死盯著病床上的人,“彆讓我瞧不起你。”
“醫生說,沒人幫得了你,你得靠自己。”他俯下身,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搭在病床邊緣的那隻手。
被刀疤臉用力踩踏得骨折的那根手指,固定繃帶已經拆除了,幸好沒有粉碎性骨折,經過治療和緩慢的恢複,基本痊愈了。
封睿低頭,輕輕摩挲著露出來的一點點纖細指尖。
兩手相交,一點微弱的熱力在彼此間傳遞,不知道是誰傳給了誰,封睿一時間有點恍惚,竟似覺得通過這手指交纏,感到了對方的微弱心跳。
“邱明泉!你能感覺到我,對不對?!”他赫然抬頭,微紅的眼睛裡水氣氤氳,“你雖然不能說,不能動,可是你知道我們在這裡,對不對?”
得不到回應,冰冷的儀器上,就連微弱的變化都沒有。
封睿盯著邱明泉那安靜而毫無回應的臉,忽然像是一隻發怒的小獅子,用力攥緊了邱明泉沒有受傷的幾根手指,直握得指節發白。
“你不是很厲害嗎?會騙人、會考高分、會炒股,還牛逼烘烘地敢衝出去麵對那些王八蛋!現在怎麼這麼弱雞?!”封睿低聲嘶吼,“你他媽的這樣天天躺著,是不是想要躺一輩子!”
封睿埋下頭,聲音漸漸小了,帶著喑啞:“聽著,邱明泉——我再給你最後一點時間。再不醒過來,我就要努力忘記你了。”
一點水跡落下來,在雪白的床單邊洇染開一點點暗色,高大英俊的少年像是在對自己發著狠:“你承諾過我的,以後我們畢業了,要一起去南方看看。你都忘記了嗎?就這麼變成一個廢人,你真的甘心?!”
病房裡安靜得如同墳墓,斜倚在門口的韋青默默看著病床前的少年,低頭悄悄擦了擦淚水。
她走了過去,不忍地將手搭在了封睿的肩頭:“小睿。”
封睿的身子,忽然一顫。
韋青抑製住心裡的悲傷,柔聲道:“明泉他也不想看到你們這些好朋友這樣難過的,你……”
封睿慢慢抬起頭,卻沒有看向她,仿佛被什麼魘住了一樣,充滿紅絲的眼死死盯住了自己的手!
韋青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異常,目光向下,正看見兩個少年緊握的手。
封睿的手,在發抖。
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和驚嚇:“韋阿姨……邱明泉他、他好像動了!”
韋青猛地瞪大了眼睛:“哪裡?!”
“他……他的手指、手指在我手心裡蜷縮了一下!”封睿猛地鬆開手,死死盯著邱明泉那隻蒼白的手。
兩個人全都死死盯著,一眨不眨。
可是一直等到眼睛酸澀得快要流出淚來,卻也沒看到那隻手有什麼動靜。
就在兩個人漸漸被失望再次淹沒時,忽然地,一聲極其微弱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響了起來。
“嗨……”
封睿和韋青傻傻地抬起頭,看著前方那張俊美清秀的臉,還有那雙已經睜開的眼。
有點歉然,有點釋然,還有些劫後餘生的眷戀。
那雙微睜開一條縫的眼睛並不有神,還帶著點大病初愈的疲倦,可是在夕陽陽光的折射下,那眸子裡似乎撒進了無數金沙,星星點點,光彩流轉。
看著封睿和韋青如遭雷擊的表情,他微微動了動脖頸,吃力地抬起頭來:“我……醒了。”
韋青忽然捂住了嘴,洶湧的淚水湧了出來。想要上前,卻又不敢,竟就這麼傻了似的呆在床邊。
封睿同樣震驚地僵立著,近乎顫抖地,狠狠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掌:“你!……”
這一次,他得到了回應。
邱明泉輕輕蜷起手,在他掌心中畫了一個圓,然後,輕輕在邊上一點。
封睿怔怔看著他,心裡有點糊塗:Q?
看著邱明泉嘴角那個浮起的溫柔笑意,他忽然醍醐灌頂,瞬間紅了眼圈。
——在那個充滿腐臭豬肉的大貨車上,他藏在後麵,在邱明泉手心寫下了一個“F”,那是他的“封”字拚音首字母,用來告訴前麵深陷困境的同伴,他在。
而現在,邱明泉也在用同樣的方式寫下了“邱”的拚音首字母,告訴他,他回來了,他也在。
……“砰”的一聲,一聲鈍響在病房門口響起,劉琴花手裡的保溫杯跌落在了地上,香氣撲鼻的雞湯灑了一地。
劉琴花的大嗓門尖叫起來,帶著喜極而泣:“叫醫生啊!快啊!都彆傻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