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睿終究沒有靠近,而是同樣坐在了長桌對麵,一本正經地拿出一份合約,輕輕一推,那文件夾沿著光潔桌麵滑來,在邱明泉麵前準確停下。
“新的五年期租約。邱總看看?”他彬彬有禮道,修長手指在桌麵一點。
邱明泉狐疑地打開合約,略略一掃,眉頭就是一跳。
很快合上文件,他歎了口氣:“我不接受。”
在房價和租金已經飛漲的今天,不僅沒有按照市價正常上漲,還莫名其妙地下浮了整整50%,這算什麼呢?
因為是他在租,所以這樣示好?簡直毫無道理。
他忽然有點焦躁,這些天封睿的舉止明明從不越過界限,他們似乎也習慣了這種的相處模式,可是為什麼現在又忽然要打破呢?
他猛然站起身,麵容冷俊:“封總,我一向覺得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這條不專業,而且……”
話沒說完,對麵長桌邊的人已經打斷了他,一雙眸子如鷹隼般忽然露出了再也掩飾不住的譏誚:“公私不分?”
他忽然長身而立,三步並作一步,在邱明泉尚沒能反應過來之前,就疾步跨到了他麵前,然後毫無顧忌地、一下子坐到了邱明泉麵前的桌子上!
邱明泉本來就正襟危坐,座椅距離桌子極近,封睿忽然這個突兀的動作下,一雙長腿垂在了他的座椅邊,形成了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姿勢。
這樣被封睿居高臨下看著,邱明泉氣勢上就驟然弱了幾分。
他不安地向後仰了仰,正要拉開些許距離,麵前的青年男人已經俯下身,近距離凝視著他:“什麼是公?封家的產業和你們明樂的租約,這是公嗎?”
隨著他一句句發問,他的臉越來越近,筆直肩膀越來越低:“什麼又是私?這塊方圓數裡的黃金地皮、這一棟棟林立的摩天大廈,沒有你小時候莫名其妙地出來攪局,都不會屬於我們封家!你和我們封家談公私?”
邱明泉的臉被逼得越發向後,心裡忽然如同鼓擂。
八年了吧……在玉佛寺後麵的禪院中,他在封大總裁的授意下扮演了一個裝摸作樣的小沙彌,從而和少年封睿再次相遇。
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禪寺中的一幕,英俊的少年高傲又冷漠,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惱火:“果然是個壞東西,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小騙子!”
一晃經年,青蔥少年已經徹底長成了鋒芒畢露的男人,眉目和那個玉佛寺中的少年依舊相似,眼睛同樣犀利,充滿著某種懷疑和審視。
“邱明泉,我忽然想問你一件事。”封睿凝視著他,輕輕吐出一句,“這麼多年了,我想起來時,總覺得不對。我爸媽好像真的信了,可是我卻一直不信,你真的——是遠慧大師收的弟子嗎?”
……
邱明泉張口結舌,一股奇異的時光混亂感衝擊而來,如同海嘯,如同狂風,攜裹著他的思緒狂亂而動。
封睿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不曾移開半分,將他漆黑眸子裡和震動儘收眼底。
“看,你的表情不對。”他終於淡淡道,一字字地,“你在想什麼?你在為什麼而震驚?”
邱明泉隻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
這不對,這遙遠的、屬於他們之間的羈絆,早已安靜地成為了最大的秘密,為什麼忽然又在這一刻被翻出來,像是沉寂多年的河床下忽然泛起了滔天的泥沙。
忽然一道閃電,在封睿背後的玻璃窗外閃過,在遠處的高樓大廈頂端雲層中逶迤而亮。
室內一片詭異的安靜。
終於,有人開始蠢蠢欲動,率先打破這岌岌可危的平衡。
封睿猛然湊近,將他們彼此間堪稱危險的距離拉得更近。
仿如空中忽然淩空出擊的雄鷹看準了目標,他的唇準確無誤地印向下麵,帶著火熱的溫度,瞬間就攫取到了他的目標物。
邱明泉雖然早有防備,可是高度緊張的神經依舊在這一刻猛然像是斷了線。唇上傳來的刺激感瞬間傳遍全身,火燙的、危險又帶著巨大的侵占性,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再次攻城略地,長驅直入!
心神激蕩下,邱明泉的身體猛然後仰,仰到了一個座椅無法承受的角度。就在這一刻,他的椅子忽然一倒,他全無防備,身子也瞬間向後傾倒!
兩人前一刻還緊緊相貼的唇一觸即分,而封睿的臉色則瞬間變了。
就像是火燒到了一樣,他發狂地猛跳而起,手臂急速前伸,終於在千鈞一發間,緊緊拉住了邱明泉!
椅子“哐當”倒地,被兩個人大幅度的動作撞出去好遠,封睿單手拉住了邱明泉,然後,忽然伸出懷抱,緊緊地抱住了他!
邱明泉的心跳瘋狂加速,腦海裡更是混亂,玉佛寺的舊事、封睿的忽然發難、眼前這溫暖的懷抱……
有心推開,可是他忽然感到了封睿的些許不對。緊緊抱著他的封睿,在輕輕地發抖!
邱明泉不安地動了動,開始察覺到封睿的心跳有點不正常。
那心跳隔著衣料傳來,像是在一瞬間瘋狂啟動,飆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速度,甚至叫人有種感覺,假如再稍加刺激,那心臟就會衝破胸膛,帶著鮮血爆開一樣。
“你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猶豫著伸出手去,在緊緊抱著他的青年背上輕輕拍了拍。
封睿沒有動,卻把他抱得更緊,就像是要狠狠將他整個人都融入自己的胸中。
“你嚇死我了。”他的聲音帶著止不住的顫抖,“我以為、以為你又要摔倒了……”
邱明泉愕然地聽著,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
他的後腦曾經受過嚴重的傷。那次劫匪事件中碰到了石磨上,足足昏迷了兩個月,再後來又在俄羅斯短暫地昏迷過。
這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他自己也已經幾乎忘記了那些凶險的一刻,可是眼前的這個人,顯然比他記得更加清楚,甚至於在這一刻,忽然令他嚇到幾乎失控。
……邱明泉閉上了眼睛,酸澀的感覺沿著鼻翼衝上眼眶,再也沒有了將眼前這個人推開的勇氣。
外麵暴雨越發滂沱,閃電後,雷鳴聲聲。偌大的空曠會議室裡燈光明亮,卻安靜地能讓他們聽得見彼此的每一次心跳。
不知道這樣緊緊相擁了多久,封睿的懷抱才一點點地鬆開了。
“對不起,我答應了你十六年,可卻總難做到。”封睿的聲音低沉又克製,他抬起邱明泉的下巴,沒用太大力,卻叫人無法躲避。
他仔細地審視著邱明泉臉上的每一絲表情,然後,他輕輕地問,帶著困惑:“可是你哭了,為什麼?……”
邱明泉狼狽地舉起手,再也無法掩飾,胡亂地擦去了眼角的濕潤。燈光下,他的臉色有點蒼白,眼角帶著悲傷的微紅,可一雙黑眼珠被微弱淚光染透了,像是養在水銀中的兩顆黑色寶石。
“封睿,彆這樣……我會好好的,我在俄羅斯向你保證過了。”他聲音微微帶了點哽咽,沒有再躲避,而是溫柔地望著眼前英俊又熟悉的這張臉龐。
沒人能這樣狠心無情,對這樣的深情視若不見,對這樣的愛意一再推拒。
縱然有萬般無奈,可是一次次地傷害眼前的這個人,又真是對的嗎?
封睿默默地看著他,終於輕輕點頭,眼神中是極力的克製:“對不起,是我太貪心。明明答應了你的,卻還是不守信。所以老天爺在警告我,叫我不準再情難自已。”
這一句“情難自已”,叫邱明泉好不容易忍回去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忽然,在這一片寂靜中,邱明泉手邊的手機響了。
僵局般的氣氛終於被打破,邱明泉如獲救星,慌忙垂下眼睛,飛快地摸起手機:“喂?……”
電話裡,許久沒有聯係過的順達老總王威的聲音傳來,帶著邱明泉熟悉的憨厚和沉穩。
“邱老弟,你好!”
邱明泉穩了穩心神,微微咳嗽一聲:“王大哥,有什麼事?”
王威的聲音非常鄭重:“是這樣的,你手下的那位張經理再三和我提過的那件事,我想找你再確認一下。”
邱明泉深深吸氣:“怎麼了?”
王威語聲有點猶豫:“我們順達在全國各地的貨運分公司人力都很充沛不假,可是畢竟也是按照貨運規模來的,平時不會有人浮於事。您說,過一陣可能需要在長江中下遊各省份大量發貨,我還是需要一個相對精準的數字。”
他頓了頓,再倒:“還有,邱老弟你注意到最近那一帶的暴雨天氣了嗎?再過一陣,我怕運輸更加艱難。”
邱明泉迅速地抬起頭,果然看到了身邊封睿緊皺的眉頭,神情充滿探究。
沒有心思再避嫌,他的心思放在了和王威的通話上:“王大哥,我之所以提前這麼久就和您打招呼,就是要應對這種極端的情況。不瞞您說,茲事體大,彆家任何貨運公司我都信不過,您一定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