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陳博衍知曉他素來是個利落的漢子,見他竟吞吞吐吐起來,心中微微奇怪,說道:“有話但講!”

張岩應了一聲,這方說道:“地下那位主兒,竟是胡家的小公子。”

陳博衍一時並沒領悟,問了一句:“哪個胡家?”

張岩答道:“便是先皇後的母家。”

陳博衍頓時了然,先皇後的母家,自然也就是胡欣兒的母家了。

他不由瞥了周楓一眼,隻見那張銅色的臉再度漲得通紅,低著頭一聲不吭,似是等他訓斥。

陳博衍沉聲問道:“怎麼跟他攪在一處?!”

胡欣兒同淑妃不和已久,宮中人儘皆知,周楓自然也不會去招惹胡家的人。胡家接連出了一位皇後,一位寵妃,風頭正勁,更不會抬眼看周家這下等人家一眼。周楓今兒竟然和胡家的小公子在一處喝酒,且還口角動手,這裡麵似有蹊蹺。

周楓垂著頭,小聲道:“今兒個午後,我原本是在西四營看馬來著。這廝忽然走來,拉著我說他有好馬,問我要不要。我聽他說是西域來的種兒,心裡發癢,就跟他出來了。後來一起吃酒,他耍詐欺我,訛我的銀子,又譏諷我沒爹教養,我一時酒蓋了頭,就動了手……”

周楓的話音,越發低了,他偷眼看著他四哥,見他麵沉不語,心中越發惴惴不安起來。

四哥才答應了不去家裡告狀,聽了這樣的事,指不定一生氣就反悔了呢?

他真想抽自己兩耳光,怎麼就是管不住這個脾氣?

陳博衍卻眯細了眼眸,一時沒有言語。

周楓愛馬成癡,熟知他的人,都曉得他這件癖好。他那火爆脾氣,京裡又是無人不曉。這一切,怎麼都像極了一個圈套?

可周楓如今不過一屆白衣,一無官位二無權勢,即便他父親的爵位,也還沒能承繼,算計他又能有何好處?

陳博衍想不明白,但這件事既然牽扯上了胡家,那必定不簡單。

他兀自琢磨著,忽然瞧見周楓偷眼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套在這麼個魁梧壯碩的男人身上,倒活像一隻乾錯事等罰的狼犬。

他微微一笑:“莫怕,萬事有四哥在。”

胡欣兒也好,陳恒遠也罷,不過都是他上一世的手下敗將。不管他們又打的什麼算盤,他都不放在眼中。

這是圈套,卻也是送上門來的把柄。這一次,該由他來掌控先機了。

周楓看著陳博衍那淡然清雋的臉,心中忽然也踏實了。是啊,四哥總是處事有方,有四哥,萬般不怕。

午夜,子時夢回,南安寺中,晚鐘聲聲。

蕭月白從睡夢裡驚悸著醒來,她香汗滿身,不住的喘息,光潔的臉上,縱橫交錯的儘是淚痕。

她坐了起來,靜了片刻方才從適才的夢魘之中回神過來。

蕭月白隻覺得口中乾渴,掀起了帳幔,踏了繡鞋下床。

屋中昏暗,四下寂然,今晚本該琳琅守夜,她卻倚著羅漢床打瞌睡。

蕭月白沒有叫她,借著稀薄的月色,走到桌邊,摸了摸那黃銅雞鳴壺,隻覺壺身尚溫,便倒了一碗茶出來吃。

茶水溫潤了乾渴的喉嚨,也讓她驚懼的心神定了下來。

今夜,她算是將這場夢做齊全了。

她和陳博衍在夢裡的種種,再沒有如今晚這般的清晰明確。

陳博衍被構陷意圖刺皇殺架,染指龍庭,被迫逃離京城。走之前,他潛入了南安寺看望淑妃和自己。

或許是從未見過陳博衍這般的倉惶,也或許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心結,陳博衍那仿佛被整個世間背棄的憤然與痛苦,深深戳痛了她的心。

她想要安撫他,寬慰他,溫暖他,想告訴他,至少這世上還有她是站在他那邊的。

陳博衍卻像瘋了一般的擁住了她,兩個人滾在了床上。

他向她急切的索要,她竟也沒有猶豫,飛蛾撲火一般的投入了他的懷抱,把自己交給了他。

這個夜晚,她認定了陳博衍就是自己這一生的男人。

她是個無用的柔弱女子,大事上幫不了男人什麼忙,隻是把自己幾樣貼身的首飾包了,拿給他做盤纏。

陳博衍要她等他,他一定會回來娶她,給她全天下最好的疼愛。

蕭月白答應了,也日日苦等著他的回歸。

然而,她直到死,都沒有再見過陳博衍。